王大軍那張寫滿了不耐煩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他背著手,像個監(jiān)工頭子,掃視了一圈屋里,目光最后落在瘸腿李和莊若薇身上。
“磨磨蹭蹭干什么吃的!”他粗聲粗氣地吼道,“一晚上死哪去了?不知道今天有大人物要來嗎?”
瘸腿李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王頭兒,這不還沒到點嗎?再說了,什么大人物,能讓您這么上心?”
“不該問的別問!”王大軍眼睛一瞪,隨即臉上又露出一絲壓抑不住的得意和諂媚,
“總之,是咱們的新領(lǐng)導(dǎo)!上面派下來的!你們倆,趕緊把手頭的活兒停一停,跟我來!”
他頤指氣使地一擺頭,轉(zhuǎn)身就走。
莊若薇和瘸腿李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凝重。
兩人跟著王大軍,來到分揀區(qū)旁邊的一間還算干凈的庫房。
庫房中央,一張大工作臺上,正散亂地擺放著十幾塊大小不一的青色瓷片。
正是那件真正的北宋汝窯“奉華”款水仙盆的碎片!
王大軍指著那些碎片,臉上帶著一種邀功的興奮:“新領(lǐng)導(dǎo)對這些老玩意兒很感興趣。
我跟上面說了,咱們這兒收了一件國寶級的寶貝,正在修復(fù)!
你們倆,今天天黑之前,必須把這玩意兒給我拼起來!不用你們修,拼個大概樣子就行,我要給新領(lǐng)導(dǎo)一個大大的驚喜!”
瘸腿李心里“咯噔”一下。
他媽的,怕什么來什么!
這要是把真的拼起來,他們手里的假貨還怎么送出去?
他剛想找個借口推脫,莊若薇卻已經(jīng)上前一步,平靜地開口。
“好。”
一個字,風(fēng)平浪靜。
瘸腿李猛地看向她,眼神里全是驚疑。
王大軍顯然對莊若薇的順從很滿意,他哼了一聲:“算你識相。干活麻利點,干好了,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說完,他便背著手,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嘴里還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顯然對即將到來的“新領(lǐng)導(dǎo)”和自己的前途充滿了無限期待。
庫房里,只剩下莊若薇和瘸腿李兩人,以及一桌子的國寶碎片。
“丫頭,你瘋了?”瘸腿李壓低了聲音,急道,“這要是把真的拼起來,咱們那塊假的怎么辦?王大軍這孫子肯定會一直盯著!”
莊若薇沒有回答。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堆真正的碎片上,眼神深邃如古井。
她緩緩伸出手,拿起其中最大的一塊,指腹輕輕滑過斷面,感受著那歷經(jīng)千年歲月沉淀下來的、獨一無二的“氣息”。
“李哥,”她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你覺得,最好的藏身之處,是哪里?”
瘸腿李一愣:“什么意思?”
莊若薇抬起頭,迎上瘸腿李不解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要我們拼,我們就拼。”
“而且,要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拼得天衣無縫。”
瘸腿李的瞳孔,驟然縮緊。
他瞬間明白了莊若薇的意思。
偷梁換柱!
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就在王大軍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一次足以載入史冊的驚天調(diào)包!
這個女人的膽子,比他想象的,還要大上百倍!
瘸腿李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但緊接著,一股更為強烈的、混雜著恐懼與興奮的戰(zhàn)栗,傳遍了四肢百骸。
他看著眼前這個臉色蒼白、身形單薄,眼神卻比刀鋒還要銳利的女孩,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那笑容里,是瘋狂,是決絕,更是對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的……無上期待
……
臨近中午,廢品站里那股沉悶的臭味,被一陣汽車引擎的低吼聲攪動了。
一輛半舊的黑色轎車,像一條沉默的鯰魚,悄無聲息地滑過堆積如山的垃圾,精準(zhǔn)地停在了王大軍那間簡陋的辦公室門口。
車身擦得锃亮,與周圍的骯臟油污格格不入。
正守在庫房門口,急得像熱鍋上螞蟻的王大軍,一看見那輛車,眼睛瞬間亮了。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了過去,臉上瞬間堆滿了近乎扭曲的諂媚笑容,腰都快彎到了地上。
車門打開,一只擦得一塵不染的黑色皮鞋,穩(wěn)穩(wěn)地踩在了滿是油污的地面上。
緊接著,一個身著考究的灰色中山裝的中年男人,從車里走了下來。
他約莫五十歲上下,面容儒雅,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
但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場,卻像一塊無形的巨石,壓得整個廢品站的嘈雜都瞬間安靜了下來。
“趙局長!趙總您可算來了!”王大軍哈著腰,小跑著迎上去,姿態(tài)低得像條見了主人的狗,“一路辛苦,一路辛苦!”
被稱作“趙局長”的男人只是淡淡地點了下頭,目光卻像探照燈一樣,銳利地掃過整個廢品站。
他的視線掠過那些正在埋頭干活的工人,掠過那幾座散發(fā)著惡臭的垃圾山,最后,像兩根冰冷的釘子,落在了庫房門口的莊若薇和瘸腿李身上。
那眼神里沒有任何情緒,平靜得像一潭深水,卻讓瘸腿李感覺后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
莊若薇卻迎著那道目光,站得筆直,神色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王大軍沒注意到這邊的暗流涌動,他滿腦子都是邀功,搓著手,急不可耐地引著趙總往庫房走:“趙局長,您快來看!我跟您說的那個寶貝,有進展了!大進展!”
他一邊說,一邊回頭沖著莊若薇和瘸腿李使眼色,那眼神里的威脅和催促,幾乎要溢出來。
趙局一言不發(fā),邁步走進了庫房。
庫房中央的工作臺上,十幾塊青瓷碎片,已經(jīng)被拼湊出了一個大致的輪廓。
雖然還缺著幾塊,但那溫潤如玉的釉色,流暢典雅的器型,已然顯露出絕世珍品的風(fēng)姿。
“趙局,您看!”王大軍指著那拼了一半的水仙盆,聲音都因為激動而變了調(diào),
“這就是那件北宋汝窯‘奉華’款水仙盆!我手下這兩個人,手藝絕了!尤其是這個丫頭,簡直神了!您看這拼的,嚴絲合縫!”
趙局的目光,終于從莊若薇身上移開,落在了那堆碎片上。
他沒理會王大軍的吹噓,而是緩步走到工作臺前,摘下了手上的白手套。
他伸出手,那是一雙保養(yǎng)得極好的手,指節(jié)修長,指甲干凈。
他的指尖,輕輕地、帶著一種近乎撫摸的溫柔,從最大的一塊殘片上滑過。
整個庫房,安靜得能聽到灰塵落地的聲音。
王大軍和瘸腿李連大氣都不敢喘。
莊若薇的瞳孔,卻在這一刻,微微縮緊。
她死死盯著那個男人的每一個動作。
趙局的目光,在拼湊起來的盆身上緩緩移動,像是在欣賞一件完美的藝術(shù)品。但最終,他的視線,精準(zhǔn)地停在了盆底,那個殘缺了一角的刻款上。
一個清晰的“奉”字旁邊,是一個空洞的缺口。
“華”字,不見了。
就在趙局的目光落在那個缺口的瞬間,莊若薇清楚地看到,他那一直古井無波的眼神里,閃過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捕捉的波動。
那是一種混雜著惋惜、審視,甚至……還有一絲熟悉的銳利。
雖然那波動只持續(xù)了不到半秒,就重新被深不見底的平靜所掩蓋,但足夠了。
莊若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隨即又被一股冰冷的意志所掌控。
她猜對了。
這個人,認識這件東西!
他不是簡單的買家或者上級,他對這件“奉華”盆的熟悉程度,遠超一個普通的古董愛好者。他看那個缺口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身體上的一道舊傷疤!
他,就是“十翼”的人!
趙局緩緩收回手,重新戴上手套,仿佛剛才的失神從未發(fā)生過。
他沒有評價這件東西的真?zhèn)危矝]有夸獎莊若薇的手藝,只是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diào),對王大軍說:
“繼續(xù)。”
“盡快,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