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diǎn)！”

一聲暴喝，撕開分揀區(qū)震耳欲聾的噪音。

王站長吐掉煙屁股，黑亮的皮鞋尖狠狠碾上去，火星一閃就滅了。

“磨蹭什么！”他指著剛卸下的紙堆，唾沫星子亂飛，“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

“這批，HX區(qū)錢正明家的！重點(diǎn)處理！”

“天黑前，全部進(jìn)碎漿機(jī)！一點(diǎn)紙屑都不許剩！”

卡車最后的轟鳴，卷起一股書本霉變的酸腐氣。

“莊若薇！說你呢！”

王站長的嗓門蓋過了機(jī)器咆哮，他叉著腰，油膩的肚腩把工裝繃得死緊，像一尊隨時會爆炸的瘟神。

“別以為你以前是大小姐就能偷懶！在這里，你就是個分揀工！”

“快干活！”

莊若薇鼻腔里全是霉變的酸腐氣。

厚口罩也擋不住。

她低著頭，聲音悶在口罩里：“知道了，站長。”

沒有一句多余的話，她走向那座垃圾山，動作熟練得沒有一絲情緒。

分揀區(qū)里，灰塵在慘白的燈光下狂舞。

碎漿機(jī)在廠房深處發(fā)出規(guī)律的咀嚼聲，一頭永遠(yuǎn)吃不飽的鋼鐵巨獸。

同事李大姐悄悄湊近，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幸災(zāi)樂禍。

王站長的目光轉(zhuǎn)向莊若薇，像釘子一樣扎在她身上。

你，把那堆書搬過去。別墨跡

莊若薇應(yīng)聲，抱起最上面的一摞。

入手瞬間，她身體一僵。

重量不對。

這書，比看著要輕。

她抱著書走向傳送帶，王站長不耐煩的腳步聲就在身后跟著，皮鞋踩在水泥地上，一步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跳上。

她的指尖因用力而蜷縮，觸碰著書頁的邊緣。

一種異樣的質(zhì)感，通過粗糙的指腹，像電流一樣傳遍全身。

就在她即將松手，把書扔上傳送帶的前一秒。

她指甲看似無意地在腐朽的紅繩上輕輕一劃。

“啪！”

繩子斷了。

古籍散落一地。

“廢物！”王站長的怒罵緊隨而至，“這點(diǎn)事都做不好！”

他幾步跨了過來，黑亮的皮鞋尖幾乎要踢到莊若薇的腿。

莊若薇立刻蹲下，飛快地收拾。

她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沖破喉嚨。

就是這個！

燈光下，一張散落紙頁的邊緣，呈現(xiàn)出一種獨(dú)特的紋理。

竹簾紋。

細(xì)膩、均勻。

這觸感，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她塵封的記憶。

祖父書房里的陽光，老花鏡后溫和卻嚴(yán)厲的眼神，還有那不容置疑的聲音，此刻像燒紅的鐵釬，一下燙穿了她的大腦。

“若薇，記住這手感，記住這簾紋，這是宋版皮料竹紙的骨！”

那些她曾拼命想要遺忘的知識，此刻灼得她大腦生疼。

紙上墨色如漆，字跡古樸端凝，是顏魯公的筋骨！

這不是普通的宋版書。

這是孤本！

任何一頁，都足以讓那些權(quán)貴瘋狂。

也足以讓她和錢教授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磨蹭什么！撿不起來就滾蛋！”

王站長已經(jīng)失去了耐心，彎下腰，似乎想親自來抓。

他的影子，如同一座大山，將莊若薇完全籠罩。

壓力從四面八方擠來。

就是現(xiàn)在！

莊若薇身體猛地向前一傾，像是腳下打滑，再也支撐不住。

沉重的書捆從她懷里砸在地上，書頁四散飛揚(yáng)。

“你他媽！”王站長被她這一下搞得更加火大。

莊若薇的身體，恰好擋住了王站長的視線。

她的右手，在剛剛踉蹌的瞬間，食指已經(jīng)飛快地在傳送帶邊緣一個鋒利的鐵皮上劃過！

一道口子裂開，鮮血瞬間涌出。

她沒有去撿那些散落的書，而是用流著血的手，精準(zhǔn)地按向地面那幾頁沾著朱紅印記的殘卷！

血的黏膩，讓殘卷瞬間貼緊了她的掌心。

整個過程，不到半秒。

她順勢用受傷的右手扶住自己的左臂，在寬大工裝衣袖的掩護(hù)下，將那幾頁薄如蟬翼的殘卷，從掌心無聲地滑入了袖口深處。

“站長，對不起，我手……手劃破了。”

她抬起頭，將滿是鮮血的手掌展示給王站長看。

她的臉色慘白，聲音里全是恰到好處的惶恐和痛楚。

王站長看到血，臉上立刻閃過濃濃的厭惡。

“沒用的東西！晦氣！”

他退后一步，像躲瘟疫一樣揮手。

“滾去水房沖干凈！別把血滴得到處都是！”

“謝謝站長。”

莊若薇低著頭，從地上爬起來，快步?jīng)_向水房的方向。

她將王站長和分揀區(qū)所有看熱鬧的目光，都甩在了身后。

但她沒有去水房。

在拐過一個彎后，她直接奔向了分配給她的那間十平米小屋。

“砰”地關(guān)上門。

插銷落下的聲音，隔絕了整個世界。

屋里一片死寂。

她沒有開燈，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心臟還在狂跳。

她走到窗邊，借著外面透進(jìn)的微光，緩緩?fù)炱鹩沂值男渥印?/p>

那幾頁殘卷，已經(jīng)被血浸透，像一個詭異的紅色烙印，死死地貼在她的手臂皮膚上。

她走到桌前，倒了半盆冷水。

她沒有洗手，而是用毛巾蘸著水，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tài)，極其輕柔地擦拭著手臂上的血跡。

血污一點(diǎn)點(diǎn)褪去，殘卷慢慢從皮膚上分離。

她將它們小心翼翼地平鋪在桌上，打開了那盞昏黃的臺燈。

燈光下，宋版的墨跡莊重而沉靜。

它們跨越千年，焚于戰(zhàn)火，歷經(jīng)浩劫，差點(diǎn)就在今天，被碾成骯臟的紙漿。

祖父曾說，這世道會變的，只是不知這文明的火種，能否等到天亮的那一刻。

她顫抖著，展開殘頁，每一個字，都像活了過來，在她眼前呼吸。

就在這時——

咚！咚！咚！

劇烈而急促的敲門聲，猛地炸響！

莊若薇渾身一顫，閃電般將桌上的殘卷收進(jìn)懷里。

門外，傳來了李大姐那尖利而幸災(zāi)樂禍的嗓音。

“莊若薇！開門！站長叫你快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