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漢武帝離開長信宮,只是他站在長信宮外很久,最后深深回頭凝望著夜幕下的長信宮,嘴角竟勾勒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回宮吧。”
漢武帝吩咐完畢之后,很快便抵達未央宮宣室殿。
今晚他沒有去堯母宮看望趙夫人和劉弗陵,獨自坐在宣室殿內翻閱著史料。
春秋戰國齊國篇,晏子春秋等等關于記錄晏子的史料他都翻閱了一遍。
內宦不斷彎腰捧著古籍史料過來,漢武帝看完后隨手丟在大殿,內宦又忙碌收拾,忙的不可開交。
直到漢武帝眼皮已經開始打架,卻始終沒找到晏子什么時候提出過‘以工代賑’的理論。
他最終無力的揮揮手,示意內宦和婢女離去,這才咬著牙不滿的道:“混賬玩意!”
“欺騙朕!”
什么晏子提出的理論,狗屁,朕怎么沒看出來你小子還這么謙虛哩?
午夜過后,漢武帝才去入睡。
這一夜睡的很好,也是昨夜折騰的實在太累,直到日上三竿漢武帝才起床。
老了,不似年輕時,熬個夜絲毫沒有影響。
漢武帝直到現在都感覺頭皮有些隱隱疼痛,如針扎一般,全部都拜他好孫子所賜。
“去召桑弘羊和上官桀過來。”
漢武帝隨口對外吩咐,然后便跪坐在案牘前喝著橘水,漢武帝尋日除了喜歡喝酒,大多時間都喜歡喝橘皮泡的水,有術士告訴他此法可以延年益壽,雖不知真假,但喝時間長了,便也習慣了這種味道。
沒讓漢武帝等候太久,大司農桑弘羊和少府上官桀齊齊抵達宣室殿行禮站定。
漢武帝主動開口詢問道:“兩位可曾聽過以工代賑?春秋齊國晏子提出的賑災理論?”
秦漢初期的時候,少府的職能是高于大司農的,兩者都隸屬國家財政機構體系。
不過漢武帝做過經濟改革,最后讓少府只擔皇室內部的財稅官,將大司農劃分出去,統管天下財政。
桑弘羊以冷漠著名,財政能力極強。相較于他來說,上官桀不僅武力突出,還有幾分圓滑。
比如一次漢武帝生病,那時上官桀是馬官,等漢武帝病好后去上林苑看自己心愛的寶馬,卻發現寶馬全部都瘦了,于是質問上官桀,是不是以為自己要死了,所以才懈怠養馬的工作。
上官桀給出的回答是陛下身體不適,他哪還有心思養馬,雖然意思都一樣,只是換了說法,更突出上官桀的忠心罷了。
這就是上官桀的圓滑處事做人之道。
兩名大漢的內外財政官,現在都一臉迷茫,能入主中央,成為漢武帝身邊重臣,兩人都是有才學飽讀詩書之人。
可現在也被漢武帝給問住了,紛紛搖頭道:“微臣等才疏學淺,尚未聽聞過。”
漢武帝微微頷首,又道:“關中這場大旱,雖免除了賦稅,但依舊有流民災民,你們都與朕抱怨,說你們手里都沒錢,無法賑災。”
“錢呢?”漢武帝盯著上官桀問道。
上官桀忙不迭彎腰行禮,躬身道:“回陛下,甘泉宮幾處行宮要修繕,還有陛下去年要求在長安建一座五畤廟尚未動工……”
上官桀的意思很明顯,他不是沒錢,錢都有預算,想要少府撥款,得你陛下點頭才行,他做不了這個主。
關鍵陛下你又不點頭,這點小民的命,哪有宮殿廟宇重要?
當然了,這些話上官桀也只敢腹誹,但凡多說出來一個字,以漢武帝的性子,他現在就能被拉出去砍了。
到今年,漢武帝的集權已經達到了巔峰,滿朝文武已不再是他的臣僚、與他并肩治國的臣子,而是奴隸、家臣!
漢武帝又將目光投向桑弘羊,桑弘羊忙道:“陛下,北軍的軍費已經捉襟見肘,實在抽不出多余的錢。”
要么陛下您放棄對匈奴的部署,這樣可以實現災民的救濟。顯然這也是不可能的事。
漢武帝淡淡的對上官桀道:“你少府修宮殿廟宇,勿要征召徭役,從關中這一批災民中征調,讓他們負責建設宮殿廟宇,你負責定時定點發放一日三餐。”
“此為以工代賑。”
等漢武帝說完,桑弘羊和上官桀皆都一愣,驚愕的道:“陛下英明!”
兩人從未想過這一層,此一時聽來,頓時覺得大為可行,不由感慨漢武帝不僅城府深手段狠,智慧也如此卓越!
仿若看到兩位臣僚對自己的崇拜和佩服之色,漢武帝淡淡開口:“以工代賑不是朕提出來的。”
“我劉家人才濟濟,這不算什么。”
話雖如此,但桑弘羊和上官桀還是從漢武帝微揚的嘴角中看出了那么一抹驕傲,兩人心底不由打個突突。
劉家人才濟濟……那就是皇室提出來的?
昌邑王?太子?
亦或者遠在燕國的燕王旦?還是在南方的廣陵王胥?
這對他們很重要。
老爺子年事已高,行將就木,江山遲早要交給后人,如果沒有發生堯母宮事件,那他們肯定都會認為儲君劉據是板上釘釘的繼承人,問題現在不確定了呀!
只是漢武帝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只是問道:“覺得可行否?”
桑弘羊和上官桀異口同聲的道:“陛下,提出此策的皇子聰慧有才,臣竊以為,此策可行!”
皇子?呵呵。
漢武帝淡淡笑了一下,道:“那就去辦差吧。”
“遵旨!”
等他們走后,漢武帝微笑的臉上才恢復了平靜,這些臣僚,誰不被他情緒左右?他只是一個微笑,一個點頭,一個稱贊,就能讓臣僚揣摩他的心思。
帝王權術和御下手段已被漢武帝玩到了極致。
……
長樂宮,太子宮。
昨夜太晚,父親劉據有早睡的習慣,劉進昨晚沒打擾他。
今天一早,他洗漱好后,便去找父親。
夏日清晨難得有些微風沁人心脾,劉據站在湖心亭岸邊,對著湖面,一只手拿著竹卷面湖而站,高聲朗誦:“關關雎洲,在河之洲……”
劉進心道阿耶你還挺有浪漫主義詩人的心態。
“阿耶。”
劉進緩緩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