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繁星點點,上弦月高掛,微弱的月光灑在長樂宮。
太子宮后院湖面上的兩廳內,四盞琉璃燈將這里照耀的如同白晝。
劉據在小酌。
“阿耶。”
劉進背著手走來,在劉據對面落座,拿著冰鎮的美酒喝了一口,隨意放在石桌上。
劉據想了想,伸手將桌上的酒漬給擦了干凈,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心里愉悅了不少。
父親的潔癖越來越嚴重了,劉進心里那叫一個無語。
“這么晚來找我?有事嗎?”
劉據好奇的問道,“對了,我派人去查了你認識的那位秋老爺子,確實是城郊的一名大地主。”
劉進愣了一下,道:“阿耶,你怎么背著我做這事兒?”
“為什么要查人家?”
劉據道:“這也是為你好,萬一你被利用了呢?太子宮現在的局勢不容樂觀,想要攻訐我們的人有許多,萬一他們以你為突破口呢?”
“再說了,阿耶也是怕你被騙,查一查阿耶心安一點。”
劉進也沒太多糾結,雖然他不喜父親這樣的做事方式,但不得不承認父親是對的,畢竟一個認識個把月的老爺子伸手就借三十萬錢,是個人都會懷疑對方有企圖。可人家無償拿給你三十萬錢,還要暗中查對方,這多少有點讓劉進心里不太舒服。
“父親,我知曉皇爺爺為何沒有在建章宮對你的話表態了。”
劉據狐疑的問道:“為何?”
劉進道:“怕你奪權!”
“你想,前些日子他才準許你視察百姓,這還沒過多久,你就要替百姓請命免除賦稅,還是當著這么多臣僚的面,若皇祖父真答應你了,百姓們會感謝誰?是你而不是大漢的天子。”
劉據思考了一下,不由倒吸涼氣,道:“如此淺顯的道理,我怎沒想到!”
“是如此,就是如此!”
“你怎知曉這些道理?”劉據驚訝的看著自家兒子。
劉進如實相告,道:“老爺子告訴我的。”
劉據腹誹,心道這名老爺子智慧竟會如此之高,事情看的如此清楚明白,民間能有這樣覺悟的老人家,著實不得了呀!
“不對。”劉據又搖了搖頭,道:“我此前明明私下給父皇上過奏疏的,他為何也沒批復?”
劉進道:“我也在想這事兒,阿耶你說有沒有可能你的奏本被扣下來了?亦或者說皇爺爺故意讓你在百官面前說這些話,他再故意表態給百官看,從而讓百官更加知曉他對你的態度?”
劉據端著酒杯的手停頓,人也陷入了沉默。
這兩種猜測都有可能!
無論是哪一種,對太子宮來說都不妙。
“奏本送到哪兒的?”
“右向史……劉屈氂?他扣押了孤的奏本?”劉據自言自語。
未必沒有這種可能。
劉屈氂和李廣利是親家,自衛霍死后,李陵、李敢這些名將也先后死的差不多了,王恢嚴助這些老將也垂垂老矣,大漢武將已青黃不接,陛下現在能依靠的只有二師將軍李廣利。
李廣利在軍中威望很高,又是昌邑王劉髆的舅舅,若是劉髆有心爭那個位置,劉屈氂必定會幫他。
當劉據將這些話一五一十給劉進分析后,劉進也不由倒吸涼氣。
武帝末年的政治形勢,果然不容樂觀啊,想要太子死的人太多太多了,恐怕現在除了公孫賀父子,衛霍家的后輩,朝中大多數人都不想看到劉據能順利登基!
“我明日去未央宮,若能見到爺爺,我好好詢問詢問。”
劉進開口說道。
夜深了,他背著手緩緩離去。
“爺。”
奴仆找到劉進,尷尬的道:“今日您帶去郊外的那幾名木工匠,還未給錢。”
“啥?”
劉進疑惑的看著奴仆,旋即拍了拍額頭,他忘了這茬事了,本來要給老爺子造一副搖椅躺著的,也算是一番孝敬心意,結果忘的一干二凈。
“成了,你去弄點竹子木頭刨刀過來,我自己弄吧。”
“耽誤他們的工費你支付給他們便是。”
“喏。”
……
這一夜,劉進用刨刀親自打造一副搖椅。
失敗告終。
沒有洋釘,榫卯結構他真弄不明白,不由感慨老祖宗智慧之高,術業有專攻,明天還是找木匠去做吧,自己就不逞能了。
翌日一早,劉進早起,拿著楊柳枝醮了點鹽,隨意在嘴巴中來回刷了幾下,楊柳枝頭端被咬成纖維狀,雖然刷起來依舊不舒服,但總比用手要好點。
兩千年前的生活總是那么艱苦,即便權貴也不例外。
穿戴整齊后,劉進再次朝未央宮而去。
宣室殿外,等劉進抵達殿外廣場,發現另外一名白衣男子也隨他而來。
那男子皮膚白皙,白的有些過分,顯得有些病態,溫文爾雅,舉止得當,身穿絲綢,只看一眼便能從他身上看到渾身散發的高高在上的權貴氣息。
他只是默默的乜一眼劉進,便繼續緩緩朝宣室殿大門前走去。
劉進站在大殿外,躬身對黃門道:“勞煩通知祖父,孫兒想見他。”
和劉進不同,那名白衣公子就那么背著手從容不迫的走了進去。
“兒臣參見父皇。”
劉髆躬身請禮,漢武帝抬眸看他一眼,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
黃門輕聲來到漢武帝面前,小聲道:“陛下,皇孫在外求見。”
漢武帝微微蹙眉,又盯著劉髆看了一眼,然后才對黃門道:“讓他改日再來。”
“喏。”
而后漢武帝才盯著劉髆,問道:“有什么事?”
劉髆躬身道:“兒臣這些日子潛心學習術士道法,求了一串菩提手串,說帶著手串更利于安眠,此手串兒臣托舅舅軍中將士輾轉到嶺南一帶找到的極品菩提樹……”
漢武帝打斷他,道:“你費心了,朕很喜歡,還有別的事嗎?”
劉髆微微一愣,道:“沒有了。”
“嗯,朕還有政務要忙。”
“兒臣告退。”
劉髆拱手,彬彬有禮的退出宣室殿。
“等一下。”
漢武帝叫住他,淡淡的道:“下次進來之前,可不可以先讓黃門通傳一下?”
劉髆又是一愣,趕忙道:“兒臣唐突,兒臣知錯。”
“那就改一下可不可以?”
“是!兒臣謹遵父皇教誨!”劉髆心跳加速,知曉父皇不滿,可以前也是如此,為何今日父皇態度會大變?
因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