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漸漸停歇,劉進揮手作別。
“我送送你。”
“不合適吧?”劉進道,“那走吧。”
漢武帝:“……”
這小子,總是那么跳脫,說他儒雅端莊,時不時他總是能讓你哭笑不得。
雨后的田野,一望無垠,麥子已經收割完畢,家家戶戶都在準備灌溉犁地、種植冬麥。
到漢武帝時期,北方已經不怎么種植粟、黍,小麥取代了二者成為核心糧食作物。
幾名官府差役,正在不遠處的道路上征收稅收,今年夏日大旱,糧食本就減產,但賦稅卻沒有減輕,小民們無不苦苦哀求,但沉重的稅收卻不會因為任何人可憐而停止征收。
“徭役艱辛勞西戎,國家興旺何時終。”
劉進微微嘆口氣,在后世無法切身體會到賦稅的嚴苛,現在切身看到了,多少會有些共情。
漢武帝停頓了腳步,默默的看向不遠處,對劉進道:“聽你的意思,似乎覺得不該征收這么多稅收用來打仗?”
“陛下已經做的很好了。”
漢武帝搖頭道:“你不是這個意思。”
劉進道:“我說陛下在此前已經做的很好了,已經打出來了漢人的血性和天威,該收一收了。”
“連年的征戰,國家一切經濟資源全部要為戰爭讓步,民間苦不堪言,是時候停一停與民休息了。”
漢武帝反問道:“你覺得陛下攻打匈奴錯了嗎?”
“沒錯。”
劉進道:“但是不是可以稍微停一停,讓百姓好好休養休養呢?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
漢武帝道:“自始至終朝廷征收最多的都是商人稅收,而不是農民。”
劉進白了一眼老爺子,道:“老爺子這想法可不太對哦。”
“陛下為戰爭需求,固然征收大量商稅,算緡告緡出來,哪還有商人敢經商呢?鹽鐵收歸國家,固然使得朝廷短期獲取巨額財富,卻破壞了商業平衡。那最后商人們還敢經商供國家發動戰爭嗎?他們當然不敢啦,那怎么辦?將目光投向農民啊,大量購買兼并土地,商人轉變大地主,擠占農民生存空間,這不是更加可怕嗎?”
如果這些話,是朝臣說出來的,可能現在已經被漢武帝給處理掉了,又或者已經被調離到偏遠苦寒之地為官。
漢武帝越到晚年,越不容許任何人質疑他的治國方針,這無異于否定他一生功績,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
久而久之,朝廷已無人敢和漢武帝說一句真話,看似他已實現了中央徹底的集權,但隱患卻處處都是。
可當劉進說出來這些的時候,他第一反應不是質疑,不是發怒,而是在認真思考。
“你,很有見解。”
“你為什么會懂得這么多?”
劉進笑道:“老爺子少見多怪,我父親比我懂得還要多呢。”
“沒有!”
他從未說過這樣的話,只是一味的勸朕與民休息,不會有這些一針見血的見識。這是你自己的見解,他敢肯定!
劉進:“啥?”
“沒什么,你很優秀,將來一定會有一番成就!”漢武帝臉上抑制不住的欣賞。
“都知道的事,就不用特意強調啦。”
劉進揮揮手,“走了,您老早點休息,早睡早起。”
漢武帝:“……”
說兩句話又開始沒正形了,這臭小子。
……
夕陽灑在金色的皇宮建筑群上,給這座千年古城披上了一層莊嚴神秘的面紗。
劉進剛入宮,就看到表叔公孫敬聲從宮內走了出來。
他狐疑的看了一眼公孫敬聲,走了過去,詢問道:“表叔。”
“哦,進兒呀,有事嗎?”
公孫敬聲面帶微笑,最近心情還算可以,尤其得知劉進和老爺子的關系正在改善。
“早過了下值的時間,您怎么現在才出來?”
公孫敬聲臉色微微有些緊張,忙不迭道:“哦哦,衙門還有點事要忙碌,我處理點事。”
“哦。”
劉進點點頭,公孫敬聲招招手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劉進若有所思,他出來的方向顯然不是太仆衙門,分明是未央宮內城。
莫非……現在他已經和陽石公主有了染?已經開始貪污了?
這半個月劉進一直將目光放在老爺子身上,差點忘了巫蠱之禍事件的起始,就是因為表叔公孫敬聲的貪污被下獄,然后又被供出來他和宮內陽石公主通奸,最后丞相公孫賀和太仆公孫敬聲雙雙被漢武帝處死。
劉進心事重重的回到長樂宮,找到劉據,道:“阿耶,明日我想去一趟太仆衙門。”
“做什么去?”劉據好奇。
劉進道:“去看看表叔。”
“嗯,去吧,莫要耽誤你表叔辦公。”
“好!”
翌日一早,劉進早起,穿過未央宮外郭,很快便來到太仆衙門。
太仆官職是延續秦朝,本是養馬的官。最開始太仆負責的是皇帝的出行車輛管理和給皇帝拉車的馬匹管理。
從漢初直到文帝時期,漢朝都奇缺馬匹,馬匹無比精貴,經過文帝、景帝二人的積攢,大漢的馬匹逐漸多了起來,尤其到漢武帝時期,大漢的戰馬已經多達數十萬,這些都是文景之治給他積攢的家底,他才有資格和匈奴開戰。
而太仆職能也愈發重要,不僅掌管皇帝的私人馬匹,還掌管天下戰馬的管理職能。
當劉進出現在太仆衙門自報身份后,幾名郎官竊竊私語,目光時不時瞥向劉進,顯然是劉進常常在宣室殿外求見漢武帝的事跡被傳了出去,現在外廷都知曉了。
這些事也瞞不住,總有人和太子宮不對付,至于是誰,劉進也不得而知。
“表叔。”
公孫敬聲見到劉進有些意外,笑著道:“進兒呀,你怎么來了?”
“來和表叔學一學怎么管理馬政。”
公孫敬聲道:“你哪兒需要學這些事兒,多學為君之道才是正事。”
“不過你想學,表叔就帶你都轉一轉吧。”
“嗯。”
他站在放著竹書的木柜前,隨意翻閱著太仆衙署內的藏書。
“民算賦長安左扶風合計三千四百萬錢……”
劉進好奇的問公孫敬聲道:“算賦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