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初晤俏寡婦
“嬸子,你想哪兒去了?這是公社給咱分的城里知青,主動申請來跟你們結伴,幫著槐枝照顧你和小肚兒的。”
“城里來的先生啊!”
老太太欠欠身子,笑得慈良,卻掩不住眼里的失望。
“不是給咱槐枝介紹的男人啊!”
她喃了一句,看李易民的眼里依稀有光。
“嬸子真要有這心思,那你就幫他們使使勁。”
唐擁軍笑笑,說道:“易民同志人好,還會給人看病,槐枝配他,不虧。”
槐枝不虧,我虧啊!
李易民眼巴巴看著唐擁軍,村長啊,你可別亂點鴛鴦譜,現在我可是個才十八的花樣少男。
隨后李易民見到了老太太嘴里的小肚兒,大名宋姝好,一個三歲半的小幺妹,五官精致,粉嘟嘟的,如同年畫里的女童子。
老太太腿腳不便,唐擁軍幫李易民把行李搬到一間空屋里面。
李易民瞅準機會說道:“唐村長,我是來幫忙照顧孤寡的,你可不要擅自幫我拓寬業務范圍啊。”
唐擁軍哈哈大笑,說道:“咋地,看不上咱們鄉下的女人?”
李易民連忙擺手,“我沒有,你別給我扣帽子。”
他對鄉下女人沒有偏見,只是前世林素秋的遺毒太重,以至于他重生回來都還心有余悸。
如今對于女人,他可以本著欣賞的姿態,賞玩親近,但絕不會輕易再墮入一段感情,哪怕美成張繁星那樣也不行。
唐擁軍略過這個話題,一邊幫著歸置東西,一邊說道:“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李易民說道:“你說,只要不強行讓我和寡婦配對就行。”
“槐枝可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大美人,你可別后悔。”唐擁軍笑著打趣。
再美也是寡婦,我會后悔才怪。
李易民說道:“唐村長,聊正事吧。”
唐擁軍收起笑容,再開口說的是崖下村面臨的困境。
鄉親們日子不好過,缺糧食,也缺物資,更缺醫療……
總之一句話,窮得已經快沒有活路了。
李易民安靜的聽著,他知道這些話和他一個下鄉知青本來是聊不著的,唐擁軍鋪墊這么長,估摸著是因為他會醫病這件事。
果不其然,下一刻唐擁軍就把話題拉到主題上來了。
“易民同志,我想把你會醫術這件事匯報到公社,衛生員的編制很難爭取,但是能給你爭取一個赤腳醫生的技術工種。你覺得行不?”
那咋不行,太行了!
兩輩子加在一起都沒干過太多體力活,替幺妹下鄉打的本來也是這個主意。
心里雖然樂開了花,李易民臉上始終保持矜持,“我聽從組織安排。”
唐擁軍很受用李易民的態度,有本事,人也穩重,不驕不躁,除了性子狠點,貌似再沒看到其他缺點。
把陳志凱那個看起來精明的家伙甩了不知道多少條街。
“既然你同意,那我明天一早就去公社把這件事落實下來。”
唐擁軍越看李易民越覺得撿到了寶,詳細地給他講述了技術工與普通勞動力的區別,最后信誓旦旦保證:“別的我不敢說,不管你出不出診,我都保證每天給你記滿十個工分。”
李易民真摯表達了感謝,普通勞動力理論上每天也能有十個工分,但是大部分都記不滿,平均下來六七工分是常態。
聊完這事,唐擁軍就如同卸下心里的一塊大石頭,走的時候高高興興。
外面的天馬上就要全黑下來,風更冷。
在小肚兒的指點下,李易民在灶房里點了煤油燈,又把老太太抱進來偎著火堆坐下。
火塘上掛著的鼎禍里水已經沸騰,老太太讓李易民打開墻角的碗柜,里面有個布袋子,裝的是灰褐色粉末。
“這是……高粱面?”
李易民兩輩子也沒見過這玩意兒,但是通過粗糲的麩皮和味道,還是認了出來。
這就是沒脫粒,連同皮殼一起磨出來的高粱面粉。
“小肚兒也吃這個?”
小肚兒眼睛亮亮地點頭,說道:“嗯,香香的。”
這玩意兒怎么可能香?
哪怕放再多豬油,也改變不了它粗糲的本質,吃著肯定喇嗓子,難以下咽。
灶房里陳設簡單,除了火塘和這個碗柜,還有一座一大一小兩口鍋的灶臺,外加幾張竹編小板凳。
李易民掃了一圈,看這樣子豬油肯定也是沒有的。
高粱面粗糙,大人還無所謂,嚼巴嚼巴也就咽下去了。
小肚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哪能天天吃這個?
把高粱面先放一邊,李易民回屋從包里翻出媽媽給他裝的一刀臘肉,切一半洗凈丟進鼎鍋里。
馥郁的肉香很快飄出來,小肚兒不住吸動鼻子,目不轉睛盯著沸騰的鼎鍋,“叔叔,這是肉肉?”
李易民甚至能夠聽見口水在小肚兒嘴里吸動的聲音,他將小肚兒抱起來放在腿上,說道:“是的,肉肉。咱們小肚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必須要多吃肉肉才行。”
小肚兒狠狠點頭,說道:“嗯,小肚兒喜歡吃肉肉。”
“那一會兒煮熟了就多吃點……”
干枯的松枝在火塘里燃燒得旺盛,紅色火苗將幾個人的臉映照得紅彤彤的。
松枝特有的油脂芬香被火焚釋出來,裹著肉香,驅散了高原寒冬的冷氣。
宋老太太看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兒,她沒有參與到他們的快樂里去,只靜靜看著,眼里的歡喜卻沒有斷過。
“小肚兒,你媽媽怎么還沒有回來,她每天都回來這么晚嗎?”
李易民看著外面,天色已經全黑下來,夜色如墨,冷風獵獵作響。
他有點擔心那個還素未謀面的寡婦,小肚兒祖孫卻仿佛已經習以為常。
宋老太太說道:“在近處做活的話,晚上回來會早些。這個冬天都在九大隊那邊挑堰塘,我們山這邊的社員,回來得都晚。”
正說著話,外面傳來腳步聲。
小肚兒耳朵尖,從李易民懷里跳下地,嘴里叫著媽媽就跑了出去。
李易民的視線隨著小小的身影挪向門口,然后就長時間地鎖在了那里。
他終于看到了宋老太和唐擁軍都想給他拉郎配的寡婦,一如他下午初見張繁星時一樣,驚艷。
其實從小肚兒身上,李易民就猜到宋槐枝的長相應該不會差,不然也生不出這么精致的小幺妹。
只是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還是太保守了。
宋槐枝的五官竟有不輸張繁星的精致!
她穿著漿洗得有些發白的藍色蠟染布大襟短衣,配著大桶裙,裙子下面也是布依族喜好的寬腿束腳褲,腳上蹬著一雙繡著蘭花的尖角布鞋。
一條黑色鑲花邊的腰帶將短衣和大桶裙連在一起,將窄窄的腰身襯得不盈一握。
長長的頭發編成辮子盤在頭頂,躲在藍紋格子的頭帕下面,只露出一尾發梢在外面。
額前兩縷沒被辮子束起來的發絲,打著微卷垂在兩只眼角上方,恰如最好的雕飾。
臉上沒有一丁點化妝品的痕跡,卻也沒有高原地區普遍的高原紅,天然的白凈映襯著火光,比之張繁星的青澀更多了一抹成熟風韻。
有那么一個瞬間,李易民在心里想,就以這姿色和風韻,和這寡婦拉郎配,貌似他也不虧誒!
李易民打量宋槐枝的時候,宋槐枝也同樣在打量這個高高大大的男孩。
剛剛回來的路上遇見唐擁軍,宋槐枝知道家里來了個對口幫扶的知青,她以為只是個青澀的孩子,不曾想他不止生得好看,還有一雙深邃的眼睛。
“媽媽,叔叔以后住在我們家,他還煮了肉肉……“
小肚兒跳到宋槐枝的懷里,在她耳邊噴著熱氣說道。
宋槐枝輕聲斥責道:“那是叔叔的口糧,你怎么能這么饞?”
小肚兒勉強能夠理解口糧的意思,聽完很是驚訝,小聲問媽媽:“叔叔很富有嗎,用肉肉做口糧?”
宋槐枝訝然,這年頭哪有真正富有不缺吃喝的人?那刀臘肉怕不是大男孩家里人從牙縫里摳出來的。
一念及此,宋槐枝心頭就有些愧疚,都怪懷里這饞丫頭,一來就把人家的口糧糟蹋了。
宋槐枝抱著小肚兒到李易民面前,說道:“跟叔叔道歉,以后再不準這么饞了。”
小肚兒委屈地嘟嘴說道:“小肚兒不饞,是叔叔說小肚兒該多吃肉肉,才能長高高。”
宋槐枝慍怒道:“你還頂嘴,誰教你的?趕緊跟叔叔道歉。”
小肚兒委屈巴巴地擠著眼睛,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又畏懼媽媽,不敢讓眼淚流出來。
“你沖孩子發什么火?我就是這么跟她說的,肉也是我主動煮的。”
那小模樣看得李易民心疼不已,他伸手直接從宋槐枝懷里要把小肚兒撈過來。
渾不料用力過猛,手背狠狠在山巒上撞了一下,規模竟是比張繁星還要大一圈。
這完全是無意識的行為,李易民腦海里的比較也是無意識冒出來的,實際上他并沒有往心里去,所以把小肚兒抱過來之后,就蹲到鼎鍋邊撈臘肉去了。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怔怔立在原地的宋槐枝耳梢突然爬上了緋紅。
那紅意來勢洶洶,頃刻間就洇到了她那張白皙精致的俏臉上。
好在身前就是紅彤彤的火塘,火光照在臉上,勉強能夠掩住那些緋紅。
她趕忙將那一碗高粱面端在手里,只等李易民撈出臘肉,她就好補位煮攪團。
讓自己忙起來,才能更快驅散內心被不經意撩撥起來的慌亂。
好看的寡婦注意力全在內心里,卻沒有注意到,火塘另一邊還有個老太太。
在火光掩映下,她混濁的老目似乎通透了,將那不經意間的觸碰,以及兒媳的慌亂全部看在眼里。
她的眼里沒有厭惡,沒有不喜,有的只是溫和的微笑,以及期待。
宋槐枝的手很好看,每一根手指都修長均勻,她左手端著面粉碗,右手抓著根光滑木棍。
高粱面均勻地落在半沸不沸的水面上,木棍就開始順著一個方向攪動。
很快,鍋里的糊糊就變得粘稠起來,灰褐色的面粉被熱氣驅走雜色,變成了灰白的顏色,香氣也飄滿整間灶房。
小肚兒趴在李易民的耳朵邊上說道:“媽媽最會煮攪團了,我沒騙你吧,香香的。”
李易民看著碗里賣相頗佳的稠食,完全無法將它與那灰褐色的粉末聯系在一起。
淺淺地嘗了一口,確實粗糙,但是一點兒也不難咽,混著肉味,甚至還覺得咸香。
“這東西叫攪團啊,真是用那碗高粱面做的?”
“用精玉米面做出來會更好吃。只是現在沒那個條件,碾粉的時候只混了一點點玉米在里面。”
宋槐枝把小肚兒接到自己懷里,先給小肚兒喂食,一口肉一口糊糊。
李易民吃得狼吞虎咽,甕聲甕氣說道:“已經很好吃了。我還是覺得很神奇,一直聽人說粗高粱面很難吃。嫂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只是煮高粱面的話,確實不好吃。碾粉之前,把高粱和玉米用柴灰泡一天,再曬干碾粉,加上炒過后的鹽,再煮就是攪團了。”
就這么簡單?
老百姓的智慧啊!
李易民還是覺得神奇,前世他被林素秋調教的,做飯也算拿手。
但是在這個物資缺乏的年代,他就是那面臨無米下鍋的巧媳婦。
他可沒有本事把這簡單的糧食炮制得如此美味。
“還說下鄉睡不好吃不好,跟嫂子搭伙,這些苦頭全都不用吃,真好。”
李易民夸得認真,宋槐枝卻莫名有些心慌,強忍著不去看他那雙冒著光的眼睛,才堪堪把臉上又要冒頭的紅意壓下去。
“嗯,以后就一起開火,你那臘肉差不多有五斤,算你三個月的口糧。”
李易民驚訝道:“啊,那么點臘肉抵三個月口糧,也太多了。就算一個月吧,等下個月我結算了工分,就去換糧食。”
宋槐枝突然轉頭,怔怔看著李易民,說道:“就三個月。”
李易民愕然一愣,這咋說變臉就變臉了,我又說錯啥了?
他是真心覺得,那么點肉抵三個月口糧實在太多,要傳出去還不得說他欺負人家孤兒寡母?
“不是,嫂子……”
李易民還要據理力爭一下子,宋老太嗦完最后一口稠食,抹抹嘴巴,一錘定音地說道:“娃子,聽槐枝的,就抵三個月的口糧。”
李易民看看老太太,再看看已經轉過身去的宋槐枝,他感受到了這對婆媳的倔強,點點頭答應下來。
大不了領了工分后直接把糧食換回來,不信他們還敢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