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是被手機震醒的。
窗簾縫里漏進來的陽光已經有點刺眼,他摸過枕邊的手機時,屏幕還在瘋狂震動,“夏祎祥”三個字在鎖屏界面上跳得像顆不安分的火星。接起電話的瞬間,對方的聲音裹著點背景噪音涌進來:“王易?可算接了!晚上城郊星野音樂節,我多了張票,來不來?現場有你之前提過一嘴的樂隊。”
王易揉著太陽穴坐起來,后頸的肌肉還僵著——前幾天處理完地鐵游魂的事,總覺得渾身像裹著層沒散的寒氣。“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那樂隊?”
“上次你處理完任務,車里放他們的歌來著。”夏祎祥的聲音聽著挺隨意,“就當散心,五點我到你小區門口等你。”
掛了電話,王易盯著天花板發了會兒怔。他和夏祎祥不算熟,只在幾次任務對接時見過,對方突然約音樂節,總有點說不出的刻意。但他沒多想,起身換了件黑色連帽衫——至少寬松的衣服能遮住左胸那片偶爾發燙的皮膚。
傍晚的音樂節場地已經成了人的海洋。草坪被踩得黏糊糊的,混著爆米花、汗味和劣質香水的氣息,熒光棒在人群里晃成流動的光河,主唱在舞臺上吼到青筋暴起,貝斯聲震得人耳膜發麻,連腳底下的地面都在跟著顫。夏祎祥舉著兩杯冰可樂擠過來,杯壁上的水珠順著他的指縫往下滴:“剛找你半天,擠死了——喏,你的。”
王易剛接過可樂,指尖碰到杯壁的瞬間,突然打了個冷顫。不是冰的,是那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涼,像有人往他后頸吹了口氣。他猛地回頭,身后是攢動的人頭,有人舉著手機拍照,有人跟著音樂晃頭,沒什么異常。
“怎么了?”夏祎祥注意到他的動作。
“沒事。”王易抿了口可樂,把那點異樣歸為沒休息好。
就在這時,身后有人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王易?”
他轉頭,看見周晴抱著個兔子形狀的氣球站在那兒,氣球繩纏在手腕上,被風吹得輕輕晃。“我跟朋友約好來的,剛還在說人太多,居然能碰到你。”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成月牙,又看向夏祎祥,禮貌地點了點頭,“你好,我是他鄰居,周晴。”
“夏祎祥。”夏祎祥也笑了笑,對王易挑了下眉——顯然沒想到會碰到他的鄰居。
三人剛站定沒兩分鐘,壓軸樂隊上場了。
主唱抱著吉他走到舞臺中央,正要開口,舞臺頂上的聚光燈突然“滋啦”一聲炸開。玻璃碎片帶著火星往下掉,有片小碎片擦著前排一個女生的頭發落下來,在她手背上劃了道血痕。人群發出一陣驚呼,工作人員舉著對講機大喊“線路故障”,慌慌忙忙換備用燈。
備用燈亮起來的瞬間,全場的喧鬧聲莫名低了半拍。
那燈光不是正常的暖黃,是種發烏的青灰色,像暴雨天沉在河底的石頭,又像停尸房里的冷光。打在主唱臉上時,把他臉上的汗水照得像層黏液,連嘴角的笑都透著股說不出的僵硬,像張剛從水里撈出來的紙面具。
更詭異的是音響。樂器聲突然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模糊的“嘩嘩”聲——不是電流聲,是那種潮濕的、黏膩的聲響,像有人在空曠的隧道里拖著鐵鏈走,又像很多人在水底吐泡泡,每一個泡泡破裂時都帶著細碎的“啵”聲,順著空氣往人耳朵里鉆。
“怎么回事啊?”周晴往王易身邊靠了靠,兔子氣球被她攥得有點變形,“我怎么覺得……有點冷?”
王易沒說話。他的指尖已經摸到了連帽衫口袋里的東西——那是塊黑檀木牌子,是家里長輩留下的,平時沒什么用,此刻卻燙得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腹發麻。他抬眼掃向舞臺,視線剛落在青灰燈光照到的地方,心臟猛地一縮。
人群的影子在地上動得太奇怪了。
正常的影子該跟著人的動作晃,胳膊抬影子也抬,人跳影子也跳。可被這青灰燈光罩住的影子,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
前排那個被碎片劃傷手背的女生正舉著手機錄像,她的影子卻在地上蜷縮成一團,肩膀往懷里縮,胳膊以一種違背關節的角度反折過來,指尖像生銹的鐵鉤,正一點點摳向旁邊男生的影子腳踝。那男生沒注意影子,正低頭給女生看手機,突然“嘶”一聲蹲下去,捂著腳踝皺眉:“操,什么東西?跟被冰錐扎了似的!”
他的腳踝上沒任何傷口,但皮膚瞬間泛出一片青黑,像被凍住了似的。
更遠處,幾個穿背心的年輕人正跟著音響里的怪聲晃頭,他們的影子在地上疊成一團,邊緣卻開始“融化”——不是模糊,是像被水浸泡的紙,邊緣卷起來,縫隙里鉆出無數只細小的手,白森森的,指甲蓋泛著青,像剛從土里刨出來的蟲,順著光往人的腳踝爬。
有人開始發抖。不是因為冷,是控制不住的顫栗,牙齒咬得“咯咯”響。明明周圍全是體溫,全是汗味,卻像突然被扔進了空無一人的冰窖,連呼吸都帶著白霧。風里的爆米花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股潮濕的土腥氣,像暴雨后撬開的下水道井蓋,又像……剛挖開的墳頭。
“不對勁。”王易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貼在夏祎祥耳邊,“這不是線路故障,是陰氣。有人在這兒聚陰氣,用燈光和音響當引子。”
夏祎祥的臉色瞬間白了。他平時只處理些普通事務,哪見過這種場面,喉結動了動才擠出聲音:“這么多人……陽氣這么重,怎么可能聚陰氣?”
“除非有人提前布了陣。”王易盯著舞臺,指尖的黑檀木牌子燙得更厲害了,“你看舞臺邊緣的射燈,是不是擺成了個圈?”
夏祎祥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果然——舞臺四周的射燈雖然沒亮,底座卻隱約能看出是個不規則的圓,青灰色的主燈就在圓心。他剛要說話,一陣尖叫突然撕破了嘈雜。
舞臺中央的青灰燈光突然收縮,像個被捏緊的漏斗,所有光線都聚在主唱腳下。主唱正對著話筒喊“大家別慌,設備馬上好”,可他的影子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
不是正常的站立。
那影子比他本人高半個頭,四肢細得像竹竿,肩膀窄得能架在指尖上,脖子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擰著,幾乎貼到了后背,而臉的位置是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沒有輪廓,沒有五官,只有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它就那么“站”在主唱身后,黑洞似的“臉”對著臺下,緩緩“低頭”。
隨著影子低頭,主唱突然捂住了喉嚨。
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成了青紫色,眼球往外凸,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掐住了氣管。手里的吉他“哐當”掉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回音,而那影子的“手”——細得像根鐵絲的影子手臂,正對著他的喉嚨位置,一點點收緊。
“夏祎祥,帶周晴往后退!”王易猛地把兩人往人群外推,自己扯掉連帽衫的帽子,朝著舞臺沖了過去。跑過前排時,他感覺腳下踩到了什么軟乎乎的東西,低頭一看,是地上蔓延過來的影子——那些影子已經脫離了對應的人,像融化的瀝青,正順著青灰色的光往舞臺中央涌。
有個半透明的輪廓從影子里浮了出來。看不清臉,只能看出是個穿長裙的形狀,裙擺拖在地上,沾著些黑色的黏液,像剛從水里撈出來。它飄到周晴剛才站的位置,沒能碰到人,竟對著空氣伸出手,指縫里滴落的不是水,是黏糊糊的黑液,落在草坪上“滋”地一聲,瞬間灼出個指甲蓋大的焦痕,連草葉都卷成了灰黑色。
舞臺上,主唱已經癱在地上抽搐。他的身體像條離水的魚,脊背弓得像座橋,而那個青灰色的影子正從他身上爬起來——它的“腳”踩在主唱的后背上,黑洞似的“臉”轉向了王易,明明沒有聲音,王易卻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惡意,像冰冷的蛇,順著他的腳踝纏了上來,直往骨頭縫里鉆。
左胸那片皮膚突然開始發燙,比黑檀木牌子更燙,像有團火要從皮膚里燒出來。王易知道,那不是錯覺——是他身上那片鬼面紋身,在這股陰氣里,開始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