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是被一陣劇烈的顛簸晃醒的。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趴在午夜三號線的座椅上，帆布包被壓在身下，暗綠色的地鐵卡從包里滑出來，一半卡在座椅縫隙里。車廂外不再是忘川的青灰色石質(zhì)站臺，而是熟悉的城市隧道，混凝土墻壁上的廣告燈箱正飛速向后退——列車在往人間開。

“醒了？”林娜的聲音從對面?zhèn)鱽怼Ｋ呀?jīng)換回了公司那套黑色西裝套裙，八厘米的高跟鞋搭在對面座椅的橫桿上，手里轉(zhuǎn)著支鋼筆，和白天在辦公室時沒兩樣，“剛才吸收執(zhí)念時暈過去了，差點被‘記憶投影’拖進1998年的火災(zāi)現(xiàn)場。”

王易撐著座椅坐起來，頭還有點暈，但身體里那股充盈感還在——比在忘川時更清晰，像揣了個溫?zé)岬呐Ｋ置蚴滞螅谏汁h(huán)還在，上面的淡藍色光帶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不再瘋狂流動。

“我怎么回來的？”他揉了揉太陽穴，記得自己最后是在舊印染廠宿舍的三樓，看著那個等媽媽的男孩化成星光。

“當(dāng)然是坐這班車。”林娜用筆尖指了指車窗，“忘川到人間的返程車每天凌晨四點準時發(fā)，錯過就要等第二天。剛才怕你醒不過來，特意讓列車長多等了三分鐘。”

她說話時，王易注意到她的袖口沾著點黑色粉末——和印染廠車廂里的煤灰斑點一模一樣。他剛想開口問，列車突然減速，播報聲響起，是正常的地鐵報站：“前方到站，人民廣場站。請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備。”

聲音是普通的女聲，沒有合成音的冰冷，也沒有地獄里的回響。王易愣了愣，這才發(fā)現(xiàn)車廂里多了幾個乘客，都是趕早班的上班族，有人在啃包子，有人在刷手機，沒人注意到這列剛剛從忘川開來的列車有什么異常。

“他們看不到我們？”他壓低聲音問。

“對。”林娜把鋼筆別回口袋，“在人間的地鐵里，只有被選中的人能看到彼此。對他們來說，我們就像空氣。”

列車停穩(wěn)，車門打開。王易跟著林娜走出車廂，站臺上的電子屏顯示時間是4:15，首班車還沒到，但已經(jīng)有清潔工在拖地，消毒水的味道蓋過了鐵銹味。

“從這里出去，沿著三號口走，能到你家小區(qū)后門。”林娜指了指不遠處的出口，“回去睡一覺，下午再去公司——我已經(jīng)幫你請了上午的假。”

王易剛要道謝，她突然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襯衫傳過來，他感到手環(huán)微微震動了一下，像是被注入了什么東西。

“這是‘屏蔽符’。”林娜收回手，指尖在他手腕上的手環(huán)輕輕敲了敲，“能暫時擋住你身上的執(zhí)念氣息，不然你去買早飯時，包子鋪老板會覺得你‘陰氣重’。”

她轉(zhuǎn)身要走，高跟鞋踩在瓷磚上的“滴答”聲和其他早班族的腳步聲混在一起，竟有種奇異的和諧。王易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個問題：“娜姐，你怎么回去？”

林娜回頭笑了笑，晨光從站臺的窗戶照進來，在她身后拉出長長的影子：“我還有別的任務(wù)。對了，今晚如果手環(huán)發(fā)燙，就是第一個正式任務(wù)來了——別遲到。”

她走進換乘通道，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王易摸了摸手環(huán)，上面的銀色星星閃了閃，像在回應(yīng)。

回家的路上，他在小區(qū)門口買了豆?jié){油條。老板遞袋子時多看了他兩眼：“小伙子今天氣色不錯啊，之前總覺得你沒精神。”

王易愣了愣。他對著便利店的玻璃門照了照——確實不一樣了。眼窩的青黑淡了，眼神也亮了，連之前因為長期熬夜有點駝的背，都不自覺挺直了些。看來吸收執(zhí)念不僅能獲得力量，還能修復(fù)身體的疲憊。

他回到出租屋，倒頭就睡。夢里沒有火光，也沒有哭喊聲，只有范璇笑著遞給他一塊西瓜，說“你嘴角沾到籽啦”。

下午醒來時，手機里有林娜發(fā)來的微信：“把上周的項目報表整理好，下班前發(fā)給我。”后面跟了個咖啡的表情。王易失笑，這才是他熟悉的林娜。

到公司時，同事們都在議論新出的八卦，沒人注意到他的變化。林娜在辦公室里打電話，聲音清冷，掛了電話后朝他抬了抬下巴：“報表放我桌上。對了，晚上加班，別太早走。”

王易知道，這是在提醒他準備接任務(wù)。

晚上九點，辦公室的人陸續(xù)走光。王易對著電腦假裝改報表，眼角的余光卻盯著手腕上的手環(huán)。十點半，手環(huán)開始微微發(fā)燙，像揣了顆溫?zé)岬涅Z卵石。

他深吸一口氣，保存文檔，關(guān)掉電腦。剛走到辦公室門口，手機屏幕就暗了下去，淡綠色的地鐵圖標跳了出來——和昨天在忘川看到的一模一樣。

“第一個任務(wù)：城南舊校舍。”林娜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帶著點正式的語氣，“2003年有個學(xué)生在教學(xué)樓頂樓跳樓，之后每年這個時候，都有學(xué)生說聽到樓頂有翻書聲。去看看，把執(zhí)念化解掉。”

王易走到電梯口，按下按鈕。門打開的瞬間，他看到面板上的數(shù)字旁，淡綠色的地鐵標志正在閃爍。

這次他沒有猶豫，抬腳走了進去。電梯下行時，他摸了摸手環(huán)，上面的淡藍色光帶比早上更亮了些。他能感覺到身體里的力量在蘇醒，像沉睡的野獸慢慢睜開眼睛。

“舊校舍……”他低聲自語，想起小時候聽的校園怪談，突然覺得那些曾經(jīng)讓他害怕的故事，現(xiàn)在有了需要被解開的意義。

電梯門打開，外面不是地鐵站臺，是舊校舍的操場。月光下，教學(xué)樓的輪廓像個沉默的巨人，頂樓的窗口亮著盞昏黃的燈，隱約能看到有人影在晃動。

王易握緊帆布包里的地鐵卡，朝著教學(xué)樓走去。晚風(fēng)穿過空蕩蕩的走廊，發(fā)出“嗚嗚”的聲音，像有人在哭。他知道，這是第一個任務(wù)的信號——屬于他的鬼差生涯，從這個夜晚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