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沒用的賠錢貨，又生女娃！這肚子真不爭氣！”

“阿陽怎么偏偏娶了你這個倒霉東西？成分不好也就算了，現在連個帶把的都生不出來，白白浪費了我們家這么多糧食！”

“媽不要打了……別動我的孩子，不要！”

“這賤種留著干什么？說了不要女兒還來，直接丟到棄嬰塔等死，讓她永世不得超生，活該！”

“不要?。　?/p>

聲嘶力竭的哭喊聲讓宋陽猛地驚醒。

他睜開眼，竟發現自己坐在長凳上，靠著黃土墻打盹兒睡著了。

周圍的一切老舊又熟悉。

破舊低矮的瓦房，橫七豎八的木柵欄，屋前屋后那風一吹就塵土飛揚的黃土地，還有那掛在村里街道、大樹上的標語鮮紅醒目。

“參加民兵光榮！”

“想想古代花木蘭，誰說女子不如男？”

“交夠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都是自己的！”

宋陽恍然，眼前涌上熱淚。

這是，他做夢都想回到的1970年……

1970年公社化，民兵制度依舊存在，而且在這個小山村里，重男輕女的思想一直根深蒂固。

前世宋陽直到死前才明白，他過去的人生里究竟做了多少愚昧無知的蠢事！

妻子林月桂本來是資本家小姐，因為成分問題，被分配到他們村的牛棚里，鏟牛屎改造。

宋陽看對方生的漂亮，身段又好，不顧家里反對娶了她。

和妻子林月桂結婚后，宋陽和父母一直想要個兒子。

可林月桂生了又生，接連卻是五個女兒。

宋陽母親宋老婆子大罵林月桂這個資本家小姐，是個賠錢貨。

就不該把她娶進門。

于是在生出第五個女兒那天……也就是今天，老婆子把剛生育完的林月桂毒打一頓不說，還殘忍地把那個剛出生的女兒丟到了村尾的棄嬰塔里。

棄嬰塔中尸骸遍野，十成十的女嬰。

村里傳聞，只要把女孩丟進去，就能嚇得后面所有的女兒都不敢來投胎轉世。

曾經宋陽是大孝子，盲目聽從父母安排，最后換來妻子女兒的悲劇。

大女兒被宋陽嫁給了瘸子，就為了三百塊彩禮。

二女兒被他賣給了瞎子。

三女兒生怕自己重蹈姐姐們的覆轍，選擇了離家出走。

四女兒則為了給宋陽買酒，深夜失足摔死了。

經歷了這么多，妻子林月桂拿著本《飄》，抱著四女兒的尸體，又哭又笑成了神經病。

而想兒子想瘋了的宋陽，卻花了十萬塊錢，從大哥宋德手里過繼了12歲的侄子宋文杰。

宋陽把宋文杰當親兒子養，做生意賺來的錢大幾百萬毫不眨眼地往他身上砸，就盼著這個兒子給自己養老送終。

可當宋陽五十歲，查出骨癌晚期那天。

宋文杰卻和宋文聯手，逼著無法行走的宋陽簽下了遺產轉讓證明，然后簽了放棄治療協議書，把宋陽丟在了太平間等死。

那時候宋陽才知道。

原來這一切都是自己大哥一家的計謀，早就等著吃他的絕戶了。

死前，宋陽在人生走馬燈中，仿佛重新看到了妻子林月桂，還有五個可愛的女兒……

他在悔恨中死去，恨透自己沒有好好珍惜老婆孩子。

沒想到，上天居然給了他一次重來的機會！

“凹糟玩意兒，怎么又生個沒用的女娃子？呸，真晦氣！”

“狐媚玩意，就知道勾引男人，要不是你勾引我家老二，他怎么會跟你結婚，怎么會一個兒子也沒有！”

老婆子一邊罵罵咧咧地啐口唾沫，一邊從屋里走出來，懷里還抱著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

孩子瘦小，這是母親營養不足導致的。

渾身還沾著血跡，只是隨便用塊破布包著，在秋風里冷得瑟瑟發抖。

“媽，不要，不要丟我的孩子！”

屋里，林月桂拖著剛生育的身子撲出來，抱著宋老婆子的腿苦苦哀求。

“我求你了，你們宋家不肯養，我可以自己養的。她也是一條小生命，繞過她吧！”

“滾！”宋老婆子一腳踹開了林月桂，神色猙獰。

“你自己養，還不是吃我們老宋家的糧？”

林月桂摔倒在地。

她在孕期本來就沒吃過什么好東西，再加上常年勞作，整個人瘦小孱弱、臉色蒼白，下身的褲子此刻更是被鮮血染紅了。

“不，不要啊……”

林月桂哭的梨花帶雨，上氣不接下氣。

可宋老婆子還不肯罷休，她惡狠狠地抬起腳就往林月桂身上踹。

“賤骨頭，還前后吃了我家六個南瓜，白白糟蹋了這么多糧食，就接連生了五個女娃！”

“去死吧！”

“住手！”

宋陽大驚失色，連忙上前一把搶過孩子，同時把林月桂護在身后。

“媽，你干什么？沒見村里標語都貼了嗎，生男生女都一樣，不能搞歧視。”

“啥？”宋老婆子難以置信地上下打量著宋陽。

“兒子，你發燒了？”

癱軟在地上的林月桂更是震驚的看向宋陽，自己丈夫何時會說這種話了？

以往每次自己生不出兒子，臉色最難看的就是宋陽。

一見是個女兒，他扭頭就走，直接找狐朋狗友喝大酒去了，踉踉蹌蹌回來后還會把她毒打一頓，一邊打一邊罵她是個資本主義的毒瘤，連個兒子也生不出。

“媽，我好得很，反正這孩子你不能丟?！?/p>

宋陽態度堅決，就是不肯讓開。

“你呀，準是被這倒霉催得灌了什么**藥了！”宋老婆子氣得一跺腳。

“這女娃就是該殺了，才不該再投胎來，我當年還不是溺死了一個女娃，才有了你大哥！”

這事兒一直是宋老婆子津津樂道的“豐功偉績”。

除了村口那家接連生了五個兒子的，宋老婆子逢誰都能吹一嘴。

但前世，據宋陽所知。

那戶生了五個兒子的父母，最后也是最慘的。

四個大兒子成家立業后，幾年都不回來看一次二老。

留在老家的小兒子又嫌棄兩個人老了不中用，把他們丟到村頭的破房子里自生自滅，最后，生生餓死在某年冬天了。

兒子就一定孝順嗎？

女兒就天生卑賤嗎？

這輩子，宋陽說什么都不能再犯糊涂！

“趕緊把孩子給我?！彼卫掀抛哟叽俚溃骸斑@過了今年，這賤東西的厄運就纏上我們家了，下一個還是女娃！”

地上，林月桂咬唇，看著宋陽，眼底含著最后一絲希冀。

“宋陽，別丟，我求你了?！?/p>

“以后我從我自個兒的口糧里省一口吃的給她就好，行嗎？”

宋陽的心像是被人撕裂般，神色堅定。

“放心吧，不丟，以后，也不用再繼續生娃了，不就是五個女兒嗎？我養！”

說著，宋陽不顧老婆子難看的臉色，把林月桂扶到了床上，又把孩子放在她身邊，小心地掖好被子。

“你在家待著，看好孩子，我去給你們娘倆找吃的?！?/p>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個時候家里是一點肉腥都沒有，本就營養不良的林月桂，剛生完孩子，迫切需要補充營養，他必須盡快給媳婦找到一些吃食補充。

剛吃那些野菜根，根本恢復不了。

林月桂錯愣看著宋陽，似乎不相信這番話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

他…似乎變了？

宋陽臨出門前，還不忘看老婆子一眼。

“媽，丑話我就放在這兒，孩子是我的，誰都不許丟！誰丟我跟誰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