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峽和枯龍堆相鄰之間,有一個隱密的所在,那就是半生池畔的陰陽洞,陰陽洞是歷代太乙門高士參修的地方,到這一代時,也只有掌門神秀居士偶爾在此修習,從乾元山到半生池,便要繞到太祖山后,平日里門人弟子并不允到此。
師娘宋卿若己多年未去過乾元山太乙殿找過林秀豐,這是她前些年一氣之下自設的誓言,算來己經有三個年頭沒有見過林秀豐之面了。
最近這三日,她一到中午時分便從北峰精舍出來,一路徐徐而行,也許是這二十多年來,這一帶的山山水水己足夠熟悉,沿途也并不想去多看幾眼,只向著目的地半生池的陰陽洞緩緩而行。
以往去半生池的時候,總是隱藏著行蹤,生怕被人發現,那也是因為要去探知自己心里所懷疑的事情,當疑慮被證實了時,反而心里波瀾平靜,這幾年以來,總是在想著素純會不會出現在陰陽洞中,而如今,反而灑笑釋懷,她在不在陰陽洞里,也都不重要了,故而這三日去半生池的時候,心里坦然無它,大大方方的行在路上。
走了一個時辰,方才來到半生池邊,宋卿若本是個有才情的女子,平日里多讀得詩書典籍,以前總認為這半生池的名字取得甚是怪誕,現下自己悄然之間,己到半生之齡,才覺得歲月匆匆,人生易老,半生二字,倒是應景。
這池子比靈根湖小多了,池子里的水便是半生峽流至靈根湖的那一灣清溪上游的水匯聚而得。陰陽洞便在池子旁的山腳邊,一左一右的有兩個洞口,洞口并不顯露,洞口還是講究的用了些木石做修砌。
宋卿若遠遠站在陰陽洞對面的幾棵樹下,今天是第三日了,前晚、昨晚她都久久的站了幾個時辰沒有遇到該見的人,她也不打算相約,能遇見就好,遇不到也就算了。這三日,不但素純沒有再來這陰陽洞,便是林秀豐也沒有到來,不禁想起前幾日約見素純時的情景,素純經此一晤,雖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 ,不過這陰陽洞她若是再來,也只是陡增笑話而己。
山風將她頭發吹散,這嚴冬交春時分,雖然特意加厚了一件衣襖,順便系上了厚披風,還是忍不住顫栗。想著天氣這般嚴寒,也不知道月夕是否會覺得寒冷,這幾年以來,漸漸的對她關懷少了很多,倒不是不關心她,只是孩子大了,必然要學會照顧自己,想著這丫頭小時候老喜歡踢被子的毛病,也不知現下是否還有。
北峰精舍里住著還算舒心,多年便獨自一人在北峰上,心思靜也沒人打撓,本也可以無視其它,可一想到這陰陽洞,便沒來由的惹起心里的無限怨念,此刻站在洞前,心里既慍怒,又不自覺的生起一股清傲之氣,她自來便自尊極強,又清高無比,想到這里,不由得心里冷哼起來,暗道:“我宋卿若也是堂堂仙鶴島主之女,縱然不是天之驕子,也絕不愿荀且人生,既然事己至此,此生惟有一別兩寬,再無相念。”這三年能無視太乙門內的一切,但終是有兒有女之人,為母舐犢之心,哪有半分減少?
宋卿若獨自一人靜靜站有陰陽洞門前許久,看看天色越來越晚,心想今晚他也許不會再來了,只因自己性子高傲,想見他面也不愿讓人相約,就只能苦苦無謂的空等。正尋思間,突然后面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踏雪而來,宋卿若暗想,你終是來了,想想都三年沒有見面了,這樣立在洞口相遇,也不免唐突,便卻沒有回頭,任由那人來到身后。
卻聽得來人‘呀’了一聲,似是認出自己略感驚訝,只聽來人撲的一聲,跪在地上請起安起來:“師娘在上,弟子孟自通給您請安。”
宋卿若回過身來,一看眼前跪在地上之人,正是大徒弟孟自通,不禁詫道:“自通,怎么是你,你何時回山來了?快起來吧。”
孟自通站起,雙手垂立,答道:“師娘,弟子正是此刻剛剛回山,只因師父相召急回,便晝夜不停的趕來,師父吩咐回山便來陰陽洞見他,不敢稍歇。”
宋卿若道:“你師父想必未在這陰陽洞里,我己來多時,也不曾見他。”
孟自通道:“師娘怎么會沒見到師父,我還以為是師父讓師娘在洞口等我呢,師父交代說于丁亥日回山至此,今日正好便是呀。”宋卿若搖了搖頭,她知道這是他們師徒定下孟自通回山的日子,既然如此,那林秀豐今天也必然會到此處。果然,隨著孟自通話音剛落,一道人影如蒼鷹一般遠遠掠來,只兩個起落便來到了陰陽洞口。
來人正是神秀居士林秀豐,他一到陰陽洞口,便見到了宋卿若,兩人雖同在乾元山上,卻也有三年多未見過一面,林秀豐熟知宋卿若的性格,她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既避而不見,便也勉強不得,今日卻不期她來到陰陽洞前,只是一張冷然的臉上,看不到半分柔情,顯然心結未了。
林秀豐愣了一下,但心里實際卻是一喜,心想卿若能主動來陰陽洞找自己,也應是軟化了態度,饒他平日里神態儀儀,秀豐外華,此刻卻也顯得拘促了些,她曾說過再也不去太乙殿找自己,想來便是礙于臉面,就來了陰陽洞,不禁心里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忍不住柔聲道:“卿若,這天寒地凍的,若是有事,只須讓人通傳一下,我來北峰精舍找你即可,何必走這么遠的山路來此。”
宋卿若冷冷道:“ 我可不敢煩請你的駕,只是來這陰陽洞看看,你這靈境上的大人物現在是何等風采。”
林秀豐見她話里帶嗆,也不愿多嘴,宋卿若也不管他做何想,便問他道:“陽辰和月夕得此機緣,不知現下到何種境地了。”
林秀豐心里一寬慰,見夫人關懷的問起了孩子,便道:“陽辰和月夕各服食一枚二品造化丹,他二人都有勤于用功,陽辰悟性更好,現下己是近玄境四層的境界,他小小年紀有這身手,可是直追二師兄啦,月夕也將達玄境二層了。”
宋卿若點了點頭道:“好啊,陽辰都勝過媽媽啦,看來我現在連月夕都快比不過了,不過這樣才好,她有這本事,我終究也更是放心,替她開心。”
林秀豐道:“這次算是我太乙門天幸,讓兩個弟子找到了千年何首烏,才能練出這三品三階的先天造化丹來,門下弟子個個進境突飛猛進,出了十一個玄境以上的好手啦。”
孟自通聽到師父說二師弟己到玄境四層修為,大睜雙眼驚道:“師父,幾個月不見,二師弟竟然己玄境四層了。”
林秀豐點了點頭,孟自通不禁暗暗在想,二師弟比自己小了八歲,現己經比自己還要高一層境,這種提升,簡直可怖。
宋卿若倒是笑了笑道:“這很好,你也修入靈境,多年的夙愿達成了,該給你賀喜一下,不過沒想到,你的靈境還是得益了造化丹之功,哈哈,可笑啊可笑。”
神秀居士臉上神色一峻,他自然知道宋卿若說的什么,向孟自通揮了揮手,示意孟自通先去陰陽洞中稍待自己,孟自通行禮折身退去。神秀居士 方才一嘆道:“為進此境,用了十年光陰,窮盡天賦也只到羽境巔峰,終差一著,天意弄人,師父臨去時留言太祖山精仙藥得可大興,本以為只就空話謠傳,不想卻是真的,我太乙門己三代以上未有人修至靈境,終是要有人發揚光大,以慰歷代祖師之靈。”
宋卿若道:“好,我本以為陽辰還有些時日才能進入玄境,月夕恐怕得再過一兩年,沒想到這么快就成了,既然都到了玄境,我也了無牽掛了,今天來此尋你,便是要跟你知會一聲,我要回仙鶴島去了。”
林秀豐聽得此語臉上神色大變,兩眼突然一縮,顫聲道:“卿若,你真要離開乾元峰?”
宋卿若道:“不錯,乾元峰非我容身之所,孩子大了,也該我回去了。”
林秀豐道:“卿若,我們修煉之人,又不是世俗之徒,何必拘泥于禮教太甚,我雖然因進修對不住你,可心里只想的是師父遺志,當年我太乙門受奇恥大辱你也知之,這許多年來,無不以此為志,個中辛酸不言而喻,為何偏不理解,要丟下一雙兒女,獨自去也?”
宋卿若雙目一睜,冷冷的望著林秀豐,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宋卿若何償不知人生需珍重,只是心托一人至死不渝,既非所附,便是造化弄人,只此而己,今日我若不離去,豈不是當年月下之誓全是笑話,此后咱們一別兩寬,再無相念。”
林秀豐見她說得如此決絕,知道她心意己決,難再挽回,想著二十幾年夫妻,便要就此斷絕,一時怔怔之間,難以相信,正要跟宋卿若訴說難以舍卻之意,卻不料宋卿若早己轉身離去,一只朱釵遠遠自她手中拋來,插在面前雪堆之上,正是當年聘娶定情之物。
林秀豐自地上拾起朱釵,看著宋卿若頭也不回的離去,不禁心懷大動,本欲追去,可內心明白既使追上也難令其回頭,她心性驕直,又清孤無比,除非這一生自己推倒一切重來,手里緊緊攢著朱釵,喃喃道:“也罷,當年也曾對你許諾,這太乙門中,許你自由自在,而你既要離去,也由得你,至此我也便了無牽畔,舍卻塵念......”
許是心中之意難平,一股心氣無處宣瀉,林秀豐一邊自言自語,一邊運勁于背后,一聲大喝,身邊兩丈以內積雪暴起,猶如平地起雷般向外彈開,四處分散而去。待積雪落地,一切歸于平靜,林秀豐這才心情稍復,見夫人早己身影不在,瞧著她離去的方向長視一眼,這才回轉身來,走進陰陽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