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很清楚,歷史上,朱儁終究是頂住了壓力,選擇了留下。
而這破敗的長社城,終究也是守住了,并且,隨著皇甫嵩率軍趕到,一把大火也是焚盡了波才連營十數里,從而成就了皇甫嵩大漢戰神之名。
只是,陳默也更清楚,在這固守的過程中,長社城的城墻之上,將要埋葬了多少漢軍將士的尸骨?
那些搖搖欲墜的豁口里,每一寸都浸透著漢軍將士的鮮血。
而最終,這滔天的功勞,只會歸于那位“天降神兵”的皇甫嵩!
朱儁,還有這些在長社城內浴血的將士們,只能淪為勝利碑文上模糊的背景!
這顯然并不是陳默所愿意看到的結果。
而突圍呢?
在陳默看來,卻是更是荒謬!
放棄這唯一的據點,在城外數十萬黃巾洪流中尋求生路?
那絕對是自取滅亡!
就算朱儁等少數的將領們能僥幸逃脫,也必將背負失城辱國的重罪,前程盡毀!
更何況,這數萬將士、滿城百姓怎么辦?
可以說,突圍派口中的“一線生機”,不過是絕望中的海市蜃樓而已!
于是,站在陳默的角度來看,這兩種選擇,都是絕路!
固守是緩慢失血等死,突圍是立刻自戕!
明白了這點之后,巨大的無力感也是瞬間包裹住了陳默。
也就在此時,忽然的一個念頭,如同黑暗深淵中驟然劃過的閃電,猛地劈開了陳默混亂的思緒!
火!
那把歷史上由皇甫嵩點燃、焚盡波才連營數十里、奠定長社大捷的沖天大火!
波才連營數十里……草木相連……
連日少雨,風干物燥!
營寨外圍那些砍伐下來,準備制作攻城器械的堆積如山的木材……
還有黃巾裹挾的流民,他們雜亂無章的營盤……
似乎,皇甫嵩所想要的一切條件此時也正穩穩地擺在陳默的面前。
唯一欠缺的,也就是些許的兵力而已。
但最終的決戰之中,兵力也并非最重要因素。更別說,如今城內尚有兵馬一萬有余,突襲之下,未必沒有勝算。
一點火星,只需要一點火星,借助這干燥的天氣和猛烈的東南風……
那便將是一片燎原之勢——皇甫嵩做得,他陳默為何不能用這火攻上一攻呢!
想及此處,一股灼熱的沖動瞬間沖上陳默的腦海!
這個念頭是如此清晰,如此具有顛覆性,它像一把鑰匙,驟然打開了眼前看似無解的死局!
固守?不必死守到皇甫嵩來!
突圍?更不必!
破敵之機,就在眼前!就在這干燥的春風里!
然而,就在那一個“火”字即將沖口而出的瞬間,陳默的目光猛地撞上了朱儁那雙擁有與的眼神。
再看看帳內的其他將領們,一個個無不等待著朱儁的決斷。
瞬間,一股冰冷的現實感如同兜頭冷水,瞬間澆熄了他心頭的灼熱。
陳默認識到,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新晉軍司馬!一個真正的無名之輩!
在此等關乎全軍存亡的軍議上,在朱儁和一眾高級將領面前,貿然提出如此大膽、近乎異想天開的策略?
誰會聽?
誰敢信?
弄不好,一個擾亂軍心、妖言惑眾的罪名就能立刻讓他身首異處!
終究,那沖到嘴邊的話語,被他死死地、艱難地咽了回去。
可偏偏,這個瘋狂而清晰的念頭在腦海中反復沖撞、轟鳴,卻只能被困在無聲的囚籠里:“火!用火!燒了它!燒光它!”
終于,在一遍遍的掙扎之中,陳默終于還是忍不住了。
“死就死了!”心中暗暗告訴過自己一聲,陳默當即便要起身訴說自己的想法。
可就在此時,上首的朱儁卻是先開了口。入耳依舊是平靜無波的聲音:“諸將之意,吾已知之。是守是撤,還需細細考量。諸將且各歸其位,容本將三思而定。”
聽到朱儁如此說,陳默一時間也是愣在了原地。
倒是其他的將領們立即便反應了過來,隨即便是齊刷刷地起身抱拳而道:“是。”
“歸營之后,務必撫恤士卒,嚴整軍紀。但有懈怠者,嚴懲不貸。”朱儁隨即也是對眾人警告道。
“是。”眾將心頭一凜,隨即也是齊齊地再度應道。
就在眾將將要退出之際,朱儁的聲音卻是再度響起,道:“陳默留下。”
聞言,陳默也是直接愣在了原地。
而其他的將領們雖然有些意外,但考慮到陳默剛剛成為親兵營的軍司馬,朱將軍將其留下交代一番倒也屬正常。
隨即,一眾的將領們也帶著滿腹的憂慮和沉重的步伐,紛紛躬身行禮,而后魚貫退出了中軍大帳。
沉重的帳簾一次次掀開又落下,帶進又帶出冰冷的夜風,每一次都讓帳內僅剩的燭火一陣劇烈搖曳,明滅不定。
腳步聲、甲胄碰撞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帳外深沉的夜色里。
偌大的中軍帳,驟然空曠下來。只剩下朱儁如山的身影,以及帳門陰影處,那個被單獨留下的、身體依舊繃緊如弓弦的年輕軍司馬——陳默。
空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聲音,只剩下燭火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以及一種無形而沉重的壓力,如同實質般擠壓著陳默的胸腔。
陳默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異常響亮。
不用說,陳默的心中也很是忐忑,卻又很是矛盾。
一方面,他也害怕朱儁是看到了自己最后的糾結才將自己留下,另一方面,陳默又希望朱儁的確是為了問計于自己而將自己留下。
也就在這矛盾而復雜的心理之下,朱儁卻是來到了陳默的面前。
高大的身影在搖曳的燭光下投下巨大的、極具壓迫感的陰影,將陳默完全籠罩其中。
那雙深陷的眼窩里,目光如同實質的寒冰,穿透昏暗的光線,直刺陳默眼底,仿佛是要將陳默徹底看透。
“陳默。”朱儁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洞穿肺腑的銳利,“方才帳中,汝似有話未盡?”
此話一出,瞬間像一根根冰冷的針,扎在陳默緊繃的神經上。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內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