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銷社里因為丟了兩匹的確良布料的事,空氣一連好幾天都繃得緊緊的。
主任嘴上沒再公開說什么,可那股子暗地里查訪的勁頭,誰都瞧得出來。
現(xiàn)在大家都不敢在觸這個霉頭。
幾個老員工更是三天兩頭被叫去“喝茶”,一個個出來的時候,都垂頭喪氣的,話也少了許多。
蘇木青倒沒什么兩樣,該干嘛干嘛,盤點剩下的貨品,整理賬目,那些明里暗里投來的打量,她全當(dāng)沒看見。
王秀英揉著太陽穴,把一本厚厚的賬冊推到蘇木青面前。
“木青,這堆亂麻你再給捋捋,我這眼睛都快看花了。”
供銷社里那兩匹不翼而飛的確良,像塊石頭壓在每個人心上,連帶著空氣都沉甸甸的。
主任嘴上沒再公開嚷嚷,可那股子暗地里查人的勁頭,誰都看得出來。
幾個老員工更是隔三差五被叫過去聊天,一個個出來的時候,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話也少了。
蘇木青接過賬冊,翻開看了看,抬頭應(yīng)了一聲。
“好,王姐,我這就開始。”
她指尖劃過紙張邊緣,低頭就忙活起來。
旁人那些探究,她像是后腦勺長了眼睛,卻又渾不在意。
王秀英瞧著她這份鎮(zhèn)定,把那些犄角旮旯、最容易出錯的賬目,都交到了她手上。
臨近下班,蘇木青手頭上的活兒也告一段落。
她想起早上特意給趙老夫人買的點心,還擱在自個兒柜子里呢。
她提著紙包,照舊走那條能省不少腳程的小巷子。
巷子口今天倒是比往常擁擠些,男男女女圍了一小圈,伸長了脖子往里瞅,嗡嗡的說話聲老遠(yuǎn)就聽見了。
就是沒人真?zhèn)€兒往前湊。
蘇木青心下納悶,快走幾步,輕輕撥開擋路的人,往里頭看。
地上躺著個老大爺,頭發(fā)亂糟糟的全白了,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嘴唇發(fā)烏,胸脯那兒的起伏幾乎瞧不見,眼瞅著就懸了。
旁邊的人指指點點。
“哎喲,這可咋整啊?”
“誰家的老爺子?瞅著面生得很。”
“地上多涼啊,這么躺著可不行!”
“話是這么說,誰敢亂動啊?萬一給碰壞了,說不清的。”
蘇木青擠到最前面,“大伙兒搭把手,先讓讓道,我看看老爺子!”
她蹲下,手指往老人鼻子底下一探,又迅速摸了摸脖頸一側(cè)。
還好,氣兒還在,就是弱得很。
瞧這模樣,八成是犯了心口的急癥。
她以前照顧養(yǎng)母,跟村里的老中醫(yī)偷偷摸摸學(xué)過幾招急救的法子,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
她麻利地解開老大爺領(lǐng)口最上頭的扣子,讓他能透口氣,然后食指中指并攏,對著老人鼻子底下那塊凹陷使勁按了下去。
旁邊一個大媽往后縮了縮脖子,悄聲跟旁邊人嘀咕。
“這小丫頭片子,膽兒也太大了。”
“能中不?可別把人給按出個好歹來,那事兒可就大了!”
蘇木青耳朵自動屏蔽了那些雜音,手上的動作一點沒停,神情專注。
約莫過了一兩分鐘,地上一直沒動靜的老大爺喉嚨里突然發(fā)出一聲輕微的**,眼皮子也跟著顫了顫,竟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水……水……”老大爺?shù)穆曇綦m然虛弱,但總算有了生氣。
“醒了!他醒過來了!”人群里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驚喜聲,先前那些質(zhì)疑和觀望瞬間煙消云散。
蘇木青松了口氣,還好,救過來了。
她從自己隨身帶著的布包里摸出個小水壺,這是她上班帶著喝的。
“大爺,您慢點喝。”她扶著老大爺?shù)念^,小心地喂了幾口水。
老大爺緩過勁兒來,看著蘇木青,渾濁的眼睛里全是感激,嘴唇哆嗦著,掙扎著就要爬起來。
“閨女……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的老命啊!要不是你的話,我今天可能就真的要死在這里了。”老大爺說著,竟是要朝著蘇木青跪下去。
“大爺,您這是干什么!”蘇木青嚇了一跳,趕緊伸手扶住他,“您可千萬別這樣,使不得!”
巷子口,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悄無聲息地停了下來。
趙景城剛從軍區(qū)開完會回來,車子拐進(jìn)這條近路,正巧就看見了這一幕。
蘇木青扶著那個老大爺,額角那塊白紗布在傍晚的光線下有些刺眼。
她臉上沒什么表情,但那股子沉穩(wěn)勁兒,卻讓他心里微微一動。
又是她。
趙景城腦子里閃過上回蘇木青在供銷社門口救自己奶奶的情景,還有前些天在巷子里,她嚇得渾身發(fā)抖,卻還知道抄起磚頭反抗的樣子。
這個女人,似乎總是在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看透她的時候,又展現(xiàn)出完全不同的一面。
那些關(guān)于她攀附權(quán)貴,心機(jī)深沉的傳言,此刻在他腦海里,好像變得有些模糊了。
所以,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他之前,是不是真的……誤會她了?
趙景城眸色暗了暗,看著蘇木青耐心地安撫著那個老大爺,又幫著聯(lián)系上了老大爺?shù)募胰耍钡娇粗洗鬆敱淮掖亿s來的家里人扶走,她才轉(zhuǎn)身,拎著那個半舊的布包,繼續(xù)往巷子深處走去。
夕陽的余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趙景城坐在車?yán)铮种笩o意識地在方向盤上敲了敲,眼神有些復(fù)雜。
司機(jī)從后視鏡里看了他一眼,沒敢出聲。隊長今天這是怎么了?
“開車。”趙景城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車子重新啟動,緩緩駛過蘇木青剛才站立的地方。
趙家。
趙老太太正坐在沙發(fā)上,捧著個小茶壺,慢悠悠地品著茶。
趙景城一進(jìn)門,她眼皮都沒抬,開口就是一句:“今兒個,你張阿姨給你物色了個姑娘,人家是文工團(tuán)的臺柱子,長得漂亮,性子也好。下午你跟我一塊兒去見見。”
趙景城換鞋的動作頓了頓,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不去。”
“不去?”趙老太太放下茶壺,聲音高了些,“老大不小了,整天就知道待在部隊里,你還想不想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