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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宏樟的聲音如同被粗糲的砂紙反復磋磨,嘶啞顫抖,浸透了驚悸與徹骨的寒意:“是我小看他了!!”他的聲音像是從齒縫間擠壓而出,帶著自我懷疑的劇痛。
芍宏樟雙眼赤紅,瞪得幾乎撕裂眼角,死死釘在眼前那座搏動不休的恐怖肉瘤山上。
那東西像一顆腐爛的心臟被強行塞進了大地深處,每一次沉悶的“嘭咚”聲都仿佛敲打在人的骨髓里,粘稠的暗紅色血管在腫脹的肉壁上虬結盤繞,滲出污濁的膿液。
“黃潮這孽障…”
看了一會,芍宏樟已經看明白了這東西的來由,身體劇烈搖晃,布滿猙獰骨刺的左臂不受控制地痙攣著,尖端震顫嗡鳴,發出令人牙酸的細微刮擦聲。
“他竟…竟能堪破貢院地下蟄伏的文脈龍柱!”他猛地吸了一口腥濁的空氣,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絕望,“竟用生祭的法子!活生生鑄成這座污穢邪物,鎮壓在文柱上!這是要絕我文脈根基啊!”
望著眼前這足以污穢神智的駭人景象,芍宏樟心神劇震,六神無主,仿佛整個人都被那肉山的搏動牽引著沉淪。
“啪!”
直到肖染沉穩的手掌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落在他肩上,輕輕一拍,他才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猛地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怎么樣,還有辦法么?”肖染的聲音不高,卻像金石交擊般穿透了肉山的搏動聲,他銳利的目光掃過那蠕動的邪物核心,沉聲問道。
芍宏樟強行壓下翻涌的心緒,凝神片刻,眼中終于重新燃起一絲屬于欽天監監正的傲火:“有!此物雖污濁邪異,但僅憑它就想徹底鎮壓文柱?是黃潮小覷了歷代狀元郎文曲星曜般的才氣,更小覷了俺這身堪輿的本事!”
說罷,他左右環視,手指如穿花蝴蝶般疾速掐算推演,旋即猛地轉身,裹挾著一股兇悍之氣沖入一旁枯死的樹林。
“嘶啦!”
變異左臂橫掃,暗沉烏光閃過,碗口粗的枯朽樹干應聲而斷,隨后又取來藤蔓,如活蛇般纏繞捆扎,沒多久幾根造型奇詭的木樁已然在他腳下成型。
他毫不猶豫地劃破右手食指,鮮血瞬間涌出,竟散發著淡淡的金紅光澤。
他以指代筆,以血為墨,在七根粗糙木樁上飛快刻下《省試湘靈鼓瑟》、《終南望馀雪》、《省試霓裳羽衣曲》等前朝文豪驚世之作的精華片段。
每一筆落下,鮮血浸入木紋,便有一縷微弱的清光自木紋深處泛起,仿佛沉寂的文字被喚醒,古老的才氣開始絲絲縷縷地匯聚、升騰。
待七篇華章刻畢,七根原本怪異的木樁竟已是瑩瑩生輝,清冽的靈韻流轉其上,與周遭污濁的環境格格不入,宛若淤泥中捧出的七顆明珠。
“乾三連,坤六斷!天罡引路,正氣鎮邪!”芍宏樟面容猙獰,一聲暴喝,雙臂肌肉賁張,猛地將七根木樁狠狠擲出!
“咻!咻!咻!”
木樁化作七道流光,仿佛自有靈性,在空中劃過玄奧軌跡,呈北斗七星之狀,精準無比地釘入肉瘤山七個鼓脹得幾乎透明的巨大膿包中心!
“噗嗤?。 ?/p>
膿包如同被戳破的水囊,劇烈收縮塌陷,腥臭粘稠的黑血混合著黃綠色的膿液如噴泉般激射而出,濺落在地,滋滋作響,騰起陣陣惡臭青煙。七根木樁穩穩列陣,頂端清光大盛,彼此勾連,一個無形的北斗天罡陣瞬間成型!
滋滋…嗤!
木樁頂端,青灰色的文火驟然燃起!火焰初始微弱搖曳,如同風中殘燭,但火焰深處,竟隱隱透出絲絲縷縷發絲般的璀璨銀芒,仿佛接引著某種沉眠的力量。
芍宏樟凝神細察,枯槁的臉上終于浮現一絲劫后余生的狂喜:“成了!果然!火生土氣,必會被壓于其下的文氣引燃!文氣越聚越多,待這文火徹底化作銀色,便是烈火燎原足可焚盡世間一切邪祟!”他激動地向肖染示意,接下來他們只需耐心等待文火壯大。
“原來如此?!毙と狙壑虚W過一絲了然,但隨即想到了什么,他好奇的問道:“既然是本朝先賢在貢院遺留下的才氣……那是否意味著,任何一篇上佳文章,只要契合此情此境,皆能引動文脈之力?”
“然也!”芍宏樟重重一點頭,語氣帶著無法掩飾的傲然與狂熱。
“若能作出震古爍今的上品文章,非但能引動才氣,更能駕馭本朝三百年文脈之磅礴底蘊!以文章為引,才氣為劍,浩然正氣所至,足可誅邪斬魔,滌蕩乾坤!”
言及此處,他臉上的狂熱瞬間被濃得化不開的惋惜與悲愴取代,聲音都帶著哽咽:
“三百年的底蘊啊……多少驚才絕艷、風華絕代之士于此嘔心瀝血,留下不朽才氣……可惜!太可惜了!若當年圣人勵精圖治,肯放下身段請動真正的大儒入朝鎮國,何至于……何至于亡國?
僅憑這三百年積累的文脈氣運,也足以化為護國長城,蕩平一切魑魅魍魎來犯之敵!”
他越想心頭越是翻江倒海,酸澀與不甘交織,恍惚間感覺,自己就像是覺置身一場幻夢,睜眼醒來,那巍巍帝國依舊如日中天,繁華如昔。
正因這殘存的幻覺如此真切,現實的痛苦才更如剔骨鋼刀。
他想不明白,皇帝明明手握萬千選擇,錦繡河山,億萬黎民,國富民強,為何……為何偏偏走上了那條自掘墳墓的絕路?!
芍宏樟默然回頭,瞥見肖染正盯著那燃燒的木樁,一臉若有所思,仿佛在琢磨著什么。
他不由收斂悲容,半是調侃半是苦澀地嗤笑道:“怎么?莫不是瞧著眼熱,也想寫上一篇千古絕唱試試?”
本是戲言,用以沖淡心頭郁結。卻不料肖染聞言,竟異常認真地點了點頭,神色之篤定專注,讓芍宏樟為之一愣。
但旋即他便失笑搖頭,只當是年輕人的意氣:“罷了罷了,非是我潑你冷水,掃你興致。要引動并駕馭這三百年沉淀的文脈底蘊,可不是靠幾句打油詩或者尋常筆墨就能成的。”
能來長安參與這場“恩科”的,雖已是非人怪物居多,但當初哪個不是各省頂尖學子?至少身負秀才功名,闖過鄉試、省試兩道嚴苛如鬼門關的篩選。
僅這兩關,便不知刷下了多少庸碌之輩。
最終能在此地留下文章,被文脈認可的,無一不是天縱奇才,國之棟梁!
一篇文章驚天下,一筆落下震鬼神!那是真正能與天地交感的力量!
即便他身為堂堂欽天監監正,浸淫此道數十載,也不敢妄言能作出引動文脈的驚世文章,更遑論眼前這個來歷不明、手段詭譎的肖染?
“嗯,你說得對,”肖染臉上揚起一絲莫測的笑意,眼神卻亮得驚人,“不過嘛,試試總歸無妨?!?/p>
作文章?即興創作他可不會。但若說“抄”一篇出來……嘿嘿,那可太容易了。
方才瞬間,肖染腦子里已閃電般掠過好幾篇足以震古爍今、壓塌萬古的雄文巨制。
隨便拿出一篇砸在這個世界,不知會掀起何等滔天巨瀾?
看芍宏樟那副“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揶揄模樣,肖染索性閉口不言,只待時機成熟,讓這老古董見識見識什么叫九年義務教育加上大學三年的青春!
“吼嗷——?。?!”
驀地,身后幽暗的密林深處,傳來一聲低沉雄渾到令人心悸的嘶吼!
仿佛無數野獸喉嚨被撕裂后強行縫合在一起發出的咆哮,狂躁、原始、充滿碾壓性的力量感如同實質的海嘯,轟然拍打在兩人身上!
肖染眉頭瞬間擰緊如鐵,霍然轉身,目光如電射向吼聲來源。
這鬼地方所謂的“補全根器”,本質就是**裸的吞噬與掠奪!吞噬他人血肉魂靈以強化己身,實力提升之快,遠超常理想象。
此次恩科究竟涌入了多少“考生”,肖染不知具體數目,但入內時那影影綽綽、望不到盡頭的人潮……此刻不知已有多少化作了此地的養料,滋養出更可怕的怪物。
即便……他們本就算不得真正的人。
“你確定這些東西……不會突然發瘋沖過來?”放任這些人在“進食”中不斷“升級”,肖染心中那絲不安如同陰影般悄然擴散,總覺得這樣是個禍患。
“放心!把心放回肚子里!”
芍宏樟拍著干癟的胸脯,語氣斬釘截鐵,“咱們此刻所在的‘線’,與他們活動的維度不同,咫尺天涯!他們頂多能模糊感知,絕無威脅之力!”
雖聽他如此篤定,肖染卻不敢盡信。凡有一萬,便有萬一。江湖險惡,哪有什么絕對安全?
繡娘的死,再次浮現在肖染面前。
那慘痛的教訓,他絕不想重蹈覆轍,事無巨細,未雨綢繆——那是繡娘用命教會他的、刻入骨髓的道理。
于是不顧芍宏樟投來的古怪眼神,肖染毫不猶豫地轉身,手掌在虛空中一探,一塊塊古樸沉重、布滿天然雷紋的泰山石便憑空出現。
隨后他動作迅捷如風,迅速在兩人外圍布下一個簡易卻煞氣內斂的厭勝局。
無法動用詛咒物與職業技能,實力已然折損大半,好在厭勝術不受此限。
以泰山石為鎮物核心,輔以特殊手法撒下的陰鈔紙灰,頃刻間,一個散發著陰冷、隔絕氣息的小型陰煞局便悄然成形,將兩人與那燃燒的文火木樁護在其中。
“別多心,以防萬一?!辈贾猛桩敚と径⒅陌档臉淞?,簡短解釋。
芍宏樟見狀,胡子翹了翹,只是搖頭:“嘖嘖,小子,你也未免太過謹慎,看來仍是不信我這位欽天監監正的手段?!?/p>
“人算不如天算,有備無患總沒錯?!毙と韭曇羝届o無波。
“得!”芍宏樟咧嘴一笑,也不再廢話。目光重新聚焦那七根木樁,欣喜地發現其上火焰已有大半轉為純凈的銀白,焰心躍動間隱隱有道韻流轉,顯是地下被鎮壓的文脈龍氣正被源源不斷地引動出來,滋養著文火。只待銀焰徹底燎原,瞬息間便將這團惡心的肉瘤灰飛煙滅!
他臉上浮現出如釋重負又混合著殘忍快意的獰笑,對著肉山森然道:“快了,快了!黃潮啊黃潮,我佩服你這份奪天地造化的手段,可要跟我這位執掌欽天監的監正相比……嘿嘿,你還嫩了……”
“嗷嗷嗷嗷——!??!”
“吼吼吼吼——!!!”
話音未落,林中嘶吼聲驟然拔高!如同萬千頭瀕死的兇獸在油鍋中同時哀嚎咆哮!狂暴、尖銳、歇斯底里!蘊藏的瘋狂與無邊痛苦如同億萬根毒針,狠狠扎進人的耳膜、腦海!
緊接著,腳下的大地傳來沉悶密集的震動!咚咚咚!咚咚咚!由遠及近,如同數萬身披重甲的巨人正邁著毀滅的步伐,自四面八方奔騰合圍而來!枯枝碎葉被震得簌簌狂舞,整片地域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肖染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如弓弦!他的精神力早已如一張無形的大網鋪開,
此刻清晰地“看”到,自己布下的陰煞局外圍,那些撒落在地、作為陣引的陰鈔,竟無風自動,詭異地簌簌顫抖起來!仿佛有無數只無形的手在瘋狂攪動!
“芍宏樟!”肖染厲聲斷喝,聲音如同寒冰炸裂,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你確定之前說的沒問題,我感覺,這些東西就是沖著我們來的!數量極多!而且……”
“很強?。 ?/p>
在他的精神感知中,那并非什么野獸!是無數扭曲變形、被吞噬同化得僅剩模糊人形的恐怖怪物!
它們像是腐爛血肉強行拼湊成的殺戮機器,身披著由凝固血漿和**臟器鑄成的厚重鎧甲。
關節處戳出猙獰的森白骨刺,空洞的眼眶里燃燒著純粹到極致的饑渴與殺戮**,是對根器的瘋狂渴望!
“我……我……我!!”突如其來的變故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芍宏樟臉上!那獰笑瞬間僵死,化作一片難以置信的慘白。
他手足無措,腦中一片混亂,拼命思索到底是何處出了驚天紕漏?!板氤咛煅摹敝g乃是他苦思冥想出來的方案,怎么可能失效?!
然而僅僅片刻,多年宦海沉浮養成的本能讓他再次強行壓下恐懼,扭曲著臉,向肖染嘶聲吼道,仿佛要用聲音驅散恐懼:
“我保證!絕對沒問題!我們仍舊不在同一空間層面!他們或許……或許是被文火異象強烈吸引,能模糊感知到我們,但絕無威脅!絕無可能觸碰到我們!”他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你最好祈禱你的話當真!”
肖染頭也不回,冰冷的目光如同兩把淬毒的匕首,死死鎖住那片翻涌著濃稠黑暗與無數猩紅目光的密林。
太多了……
數量遠超他之前的預估!精神力感知范圍內,黑壓壓一片徹底遮蔽了林間空隙,如同血肉組成的滅頂之潮洶涌而來!
僅僅是那匯聚在一起的沉重壓迫感與瘋狂嗜血的意念,就讓躲在肖染身后的芍宏樟臉色發白,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冰冷的手攥緊,幾乎窒息!
“數量怎么這么多?”
察覺到那朝著這邊趕來的身影數量越來越多,肖染也開始感到棘手了。
若能使用詛咒物的話,他尚有放手一搏、殺出血路的底氣。
如今手段被極大限制,面對如此洶涌、每一個氣息都堪比強化精英的“人”潮,一絲冰冷的慌亂悄然爬上心頭,又被鋼鐵般的意志強行壓下。
幸好!幸好提前布下了陰煞局和泰山石鎮物!這或許是他們此刻唯一的屏障,或能拖延片刻,爭取到文火爆發的關鍵時間!
電光石火間,肖染腦中已疾速推演所有可用手段、思忖著萬一有了什么問題,自己該如何全身而退。
“放心!他們奈何不了我們!絕對奈何不了??!你要相信我?!?/p>
眼瞅著四周林間黑影如同雨后毒蘑菇般瘋狂涌現,密密麻麻擠壓著視野,芍宏樟仍在聲嘶力竭地強行嘴硬,
嘶啞的吼聲既是安撫肖染,更像是在絕望地試圖說服自己那搖搖欲墜的信念。
沙啦啦啦……
樹叢劇烈晃動,枯枝被粗暴地折斷踩碎!一個接一個形態扭曲到極致的“人影”從幽暗的林子邊緣冒了出來!
它們形態各異,一個比一個猙獰可怖,如同從最深層噩夢中爬出的具象化恐懼。有的身軀臃腫如肉山,布滿裂開的巨口;有的骨刺嶙峋,關節反向扭曲;有的拖著長長的、布滿吸盤的污濁觸手……
顯然,這副模樣,便是吞噬了大量同類后發生的異化畸變,早已徹底失了人形,僅勉強維持著一個扭曲、褻瀆的人態輪廓。
芍宏樟心頭猛地一沉,如同墜入冰窟——他能無比清晰地感受到,那無數道貪婪嗜血、飽含毀滅**的目光,如同實質的芒刺,正齊齊聚焦在自己身上!
那股強烈且針對性的惡意,幾乎要將他靈魂凍結!
“不可能……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問題??”他低下頭,嘴唇無聲地劇烈翕動著,心中反復瘋狂推算著種種可能。
這時,這些群如同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的怪物,在距離陰煞局邊緣約十丈左右的地方,竟如同訓練有素的軍隊,齊刷刷地停了下來!
它們并未如同預料般立刻發動不顧一切的沖上來,只是沉默地、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緩緩圍攏,最終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血肉圍墻!
無數雙空洞或閃爍著邪芒的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著陣中的兩人和那七根燃燒著銀焰的木樁。只有那低沉壓抑、如同磨盤碾碎骨頭的嘶嘶喘息聲,匯成一片令人頭皮炸裂的背景音浪。
死寂!一種比喧囂廝殺更令人絕望的死寂籠罩下來。仿佛暴風雨降臨前,天空被鉛云壓得最低的那一刻。
“他們在干什么??”芍宏樟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驚疑不定中帶著無法抑制的恐懼。眼前詭異的平靜,比瘋狂的進攻更讓他心驚肉跳!
肖染眉頭緊鎖成川字,眼中寒光如冰刃般閃爍,精神力敏銳地捕捉到空氣中一絲極其隱晦、卻異常熟悉的陰冷波動,如同毒蛇的信子在舔舐。
他緩緩吐出兩個字,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在等?!?/p>
“等??”芍宏樟愕然轉頭,臉上寫滿了不解與更深的不安,“等什么??!”
肖染也不知道他們在等什么,但他能夠感受到這些東西的情緒,似乎是在被另一股力量所壓制。
看起來這些東西背后,似乎還有指揮者。
“是誰呢?”
就在肖染疑惑之際,身后的木樁上的火苗越來越大,而下面的肉球,卻開始不安分的扭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