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境外,黃沙滾滾,放眼望去全然是枯骨尸骸。
披著黃衣的隊伍正沿著崎嶇的路道向前奔走。
只見后面一輛碩大的馬車被八匹巨馬拉著往前走,馬車的車廂很大,和一座小房子沒什么區別。
車廂里不時傳來藥物的味道。
透過飄起來的車簾,能看到車里黃潮躺在里面,身上纏滿了紗布,一張臉陰沉的可怕。
黃潮身旁,端坐著黃災軍的大祭司王仙。
“你這次運氣不錯,蝗神親自為你下了祝福,等你這次的傷勢恢復,用不了多久,你的實力會更上一層樓。”
王仙說到這里時,眼神里滿是羨慕的神色,能夠得到蝗神的一次祝福,在王仙的眼中無異于天大的機緣。
只是黃潮對此卻沒有感到高興,兩眼看著車頂,腦海中不斷閃過,這次宛城之戰的種種細節。
高雨婷的斗劍,肖染的偷襲,大軍的潰敗,以及最后他被肖染再三算計,導致陰溝翻船。
“王師!”
不知道過了多久,黃潮才慢慢的開口:“你說,我們能贏么。”
接踵而至的打擊,顯然是動搖了黃潮原本的信念,這次宛城他輸得太慘了,不僅僅是輸了戰場也是輸了人品。
這對于自從起義開始就未曾一敗的黃潮來說,是一種巨大的打擊,令他無敵的信念產生了裂痕。
面對黃潮的詢問,王仙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捏著自己的胡子,意味深長的說道。
“王朝的氣運已經盡了,它現在就像是一棟快要散架的房子,只要用力多踹上幾腳,倒塌也僅僅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黃潮聞言,一時皺起眉頭。
思索著王師的話,片刻他猛地坐起來,兩眼看著前方。
“我錯了。”
“我太大意了,自以為有了入道的實力后,就蔑視了天下英雄,我過于驕傲,也過于自信,也太在乎了自己的臉面。
當時我就該一劍劈死青女,不該抱有絲毫幻想。
宛城之戰,我輸得不冤,如果一早就直接大軍推進,殺入宛城,就算最后霜妃出手,也斷然改變不了結果。”
黃潮思索著自己這一戰犯下的錯誤,腦海中不由想到了肖染。
“還有那個使刀的小子,他的刀法很強,我就先入為主的以為他只會刀法,結果陰溝翻船,這次是我輸了。”
黃潮一番自省,細數自己這次犯下的錯誤,可內心反而越來越強大。
身上的氣場越發越強,但又和從前所不同,從最初的張揚,開始逐漸變得內斂,從原本橫行無忌的霸道,逐漸蛻變出一個王者之氣。
這個變化非常突然,讓一旁的王仙都感到吃驚,心道:“不愧是蝗神所看重的人,難怪被選定為興劫人。”
原本他還擔心,經過這一戰會不會讓黃潮因此一蹶不振,現在看起來自己的擔心是多余了。
“王師,咱們接下來該怎么走。”
此刻的黃潮,身上那股霸道的氣息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深藏不露,引而不發的氣場。
這種氣場更可怕,讓人感覺此刻的黃潮更像是一座積蓄力量的火山,誰也不敢保證下次他的爆發會有多么可怕。
“汝州去不得了,你真正的敵人并非是宛城的那些人,而是汝州的那位節度使,若是我所料不錯,此人便是應劫人,所以你這次敗就敗在此人身上。”
“應劫人?怎么會出現的這么快,不是說,只有等王朝滅亡之后,應劫人才會出現么?”
黃潮有些意外的看向王仙。
按照他的設想,只等王朝滅盡,天下混亂,應劫人才會出現才對。
可現在情況和他所設想的截然不同。
“這個……”
王仙也很郁悶,他們持道興劫乃是天數,哪有劫數還沒興起,應劫人就蹦出來了?
這就好比玩游戲,玩家還沒升級呢,世界BOSS就直接殺進了新手村。
但現在這個答案他們也想不出來,想出來也是無用,不如還是想想接下來該如何作為。
“汝州走不通,咱們就暫時渡江南下,和王重他們會合,到時候咱們先攻饒州、信州,之后再北上直入長安!”
“嗯,好,那就先渡江南下!”
黃潮自己也是讀書人,清楚江南之地最是富饒,到了江南足夠讓黃災軍的規模迅速壯大起來。
他走出馬車,回頭又看了一眼汝州的方向,冷哼一聲:“今日之仇,來日必當十倍奉還……”
……
話分兩頭,各表一枝。
今天天一早,汝州城的主干道上就聽到一片喜慶之聲。
許多人家探出頭來望去,只見一支隊伍遠遠的排成長龍沿著街道一路吹吹打打的往前走,沿途不時灑出銅錢、糖果一片喜慶。
“這是……誰家啊。”
百姓們已經很久很久沒見到這樣喜慶的場面了,不由得紛紛開口詢問起來。
仔細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沈家。
要說沈家算不上是什么大姓,但這些年沈家鏢局的生意非常好,江湖上都愿意賣沈家的面子。
這次黃災,沈家仗著高墻壁壘,家里鏢師如云,硬生生扛了下來,算是宛城里面家里受損最小的一家了。
“看樣子沈家這是奔著高家去的啊。”
“哦,聽說了,高家的姑娘嘛,聽說長得很漂亮,就是天生眼疾,聽說說了幾門親事,始終沒有能成的,看起來沈家這是要打算和高家結親了。”
“那姑娘曾經我有幸見過一面,確實漂亮,可惜了。”
高嵐的事情在宛城里面不是什么秘密,瞎子嘛,但凡有些家底的人,誰家樂意娶這樣一個姑娘。
至于普通人家,倒不是高家看不上,而是更是娶不起。
你娶個瞎子當媳婦,誰給你帶孩子,誰給你做飯洗衣,到時候一個男人既是當爹又是當媽,日子怎么能過得下去呢。
所以這位高家的大小姐,就屬于有錢的看不上,沒錢的娶不起的尷尬處境。
現在沈家居然愿意,顯然這背后的好處絕不在少數。
“你確定沒問題么?”
不遠的樓頂上,肖染和高雨婷兩人看著下面的隊伍,高雨婷回頭看向肖染。
“問題不大,一切有我。”
肖染笑盈盈的朝著高雨婷豎起大拇指,心里其實也是七上八下。
自己原本的打算,是要魯成快些行動起來,提前截胡。
可自從那天晚上,自己提上褲子,屁顛屁顛找到魯成之后,魯成僅僅只是點了下頭,好像是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一樣。
肖染本來還想和他好好說道說道,盼著娶媳婦的人是你,怎么媳婦就在面前了,你反而是一點都不著急??
卻不想,魯成只是朝著肖染笑了笑,緊跟著就帶著人馬,迅速出城了去了。
肖染對此也是一臉懵逼。
“不是,你去再不來提親,你家水晶都要被偷了,你怎么還跑出去打野呢??”
魯成怎么想的肖染也不清楚,但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魯成沒有及時出現,那自己索性就親自動手,先殺了沈軒君。
想到這,肖染眼底生出一縷寒光。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
隊伍已經來到高家大門口,沈軒君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喜慶紅衣。
這是去定親,可臉上得意洋洋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去接親呢。
高家大門前,同樣是張燈結彩。
高父等人笑盈盈的看著后面偌大的彩禮,嘴巴都笑得合不攏了。
他們當然不缺這些錢財,但這面子是給足了高家,以后誰還敢說他們家的姑娘嫁不出去呢。
最重要的是搭上了沈家這條線,以后他們高家的糧隊可就不會再被山賊打劫了,生意必然是更上一層樓。
“伯父,伯母,沈軒君有禮了。”
沈軒君從馬上跳下來,一副氣宇軒昂的模樣,頓時引來不少看熱鬧的眾人紛紛開口評論起來。
“果然是人中龍鳳,非同一般。”
肖染和高雨婷從房頂上跳下來,跟著走到大門口。
高雨婷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看著沈軒君洋洋得意的神情,恨不得現在就動手先宰了他。
“伯父,伯母,今天奉家父家母之命特意前來提親,這些都是晚輩的心意,但這絕對不是全部,晚輩對高小姐是一見傾心,此生不悔,只求伯父伯母看在晚輩心誠之念,能收下晚輩這片赤誠之心。”
沈軒君聲音很大,恨不得街上所有人都聽得清楚。
目光張望向四周,自然是一眼就看到站在人群后面的高雨婷,沒辦法,她的一頭白發在人群里實在是太顯眼了。
見沈軒君望過來時,高雨婷干脆側過頭去。
“這家伙,說的好聽,分明就是居心不良,你打算什么時候出手。”高雨婷回頭看向肖染,顯然心里已經開始著急了。
肖染皺起眉頭,目光看向人群里的畫師、弓手、老虎三人。
他們身上披著寬大的袍子,袍子下面卻是黃災軍的衣服。
只要他們出手,僅憑沈軒君絕對難以招架,到時候衣服扯開,高呼一聲:“天補均平!!”
人們也只會覺得是殘留的黃災軍趁機作亂,罪名全都扣在黃災軍的頭上。
正當肖染準備動手的時候。
突然耳朵一動,抬頭看向街道另一側。
只聽一陣馬蹄聲正朝著這邊急速奔馳而來。
“噠噠噠……”
馬蹄聲踩在清脆的石板上,清脆的響聲像是鞭炮一樣,想不引起眾人注意都難。
沈軒君這時候正要準備把禮單遞上去,按照流程只要高家收了禮單,事情就成了。
但此刻聽到這急促的馬蹄聲卻是不由得側目望去,臉上露出不悅之色。
只見那快馬片刻就沖到高家門前,一名披掛著重甲的戰士從馬背上翻身下馬。
隔著很遠,眾人都能聞到那股子血腥味。
只見來人大步流星的走上高家的門檻,一身殺氣,讓眾人直覺呼吸困難。
來人朝著高父一拱手:“我家將軍差我來,給高嵐小姐送上一份禮物,還請小姐出來一趟,親自接收這份禮物。”
眾人聞言不由得面面相覷,高父裝著膽子走上前問道:“官爺,不知道是那位將軍,送的是什么禮物,小女不便,還請講禮物交給我等,我等也好送過去。”
然而對方根本不理會高父,兜鍪愣著一張臉道:“我家將軍既是要請姑娘出來,還請勞煩尊駕,請姑娘出來才對。”
高父一時無奈,將目光看向沈軒君。
卻見沈軒君眼神躲閃,他自然是看出來這位戰士的身份,正是大破黃災軍的那支汝州軍。
那么口中的將軍,自然是汝州節度使,只是他也不明白汝州節度使怎么突然要給高嵐送禮??
可偏偏沈軒君卻不敢貿然出頭,這位節度使自從來到宛城之后極少露面,只有少數人平日能見到,他父親幾次托人找關系,想要拜見一下都不行,自己又怎么敢貿然得罪呢。
“你去吧,把大姐請出來,有好戲看了。”
肖染笑盈盈的推了推高雨婷,見狀高雨婷兩眼一亮,立刻快步進門去。
沒多久,只見一身霞裙的高嵐在高雨婷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眾人一瞧,除了發色之外,兩女站在一起簡直是一模一樣,都是天姿國色。
只是一個白發,一個眼盲,令眾人既是感到驚艷,又是感到怪異。
沈軒君見狀兩眼直勾勾的盯著兩女,眼神里的火熱都快要藏不住了。
“銅雀春深鎖二喬……”
就在沈軒君想的入神之際,就聽高雨婷走到那將士面前說道:
“我大姐已經出來了,你家將軍送來的是什么禮物,快點拿出來我瞅瞅。”
這位戰士抬起頭,看到高嵐之后,立刻轉身從馬背上取下一個盒子。
雙手捧著盒子跪拜在高嵐面前,將盒子高舉過頭頂。
“小姐,這是我家將軍給您的第一份禮物。”
說罷將盒子打開。
眾人目光跟著往前一瞧。
還不等眾人看清楚呢,湊過來的王夫人“呀!!”的一聲尖叫,差點就要昏死過去。
眾人這才看清楚,只見那盒子里不是別的東西,竟然是一顆血粼粼的人頭。
而一旁沈軒君在看到人頭的一瞬間,整個人猛地一震,臉色一下變得煞白,不由自主的驚叫道:“李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