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像一顆顆玻璃彈珠敲在陳舟心上。
這等待分外煎熬。
天光越來越昏暗,直到夜幕降臨前,這場幾乎持續了一整天的大雨終于偃旗息鼓。
陰云未散,不見星月。
廚房中,灶膛里,火焰仍在燃燒。
陳舟揉了揉被烤得發燙的臉龐,穿上皮蓑衣,背上登山包,又拿出了一盞燈油飽滿的提燈。
雨下了這么久,沙灘上的獎勵若真沒有防水處理,此刻恐怕已經泡成粥了。
盡管如此,他還是要去沙灘看一眼,哪怕摸著黑。
可能這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吧。
而且今日不僅沒拿獎勵,沙灘上的木石墻也未整理。
不過陳舟此行只準備一窺獎勵真容,不想在雨夜整理壘砌木石墻。
切割周期足有十五天,半個月時間,總能等到一個雨小的白晝。
壘砌木石墻又不是什么關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還犯不上徹夜工作。
點燃提燈,揣上打火機、一瓶兔肉丸子、一瓶檸檬干、一瓶涼開水以備不時之需,又帶上剛打磨不久,刃口恢復鋒銳的長柄斧。
將來福留在家中,踏著平臺上未滲入土地中的積水與泥濘,陳舟的身影與他手上溫暖的燈光漸漸被山林吞噬。
……
生活越好越怕死。
家里還有三只貓崽,一堆幼鼠等待照顧。
擔心雨天路滑意外受傷,陳舟的前進速度很是緩慢,幾乎多用了一倍的時間才抵達沙灘。
提燈的光芒只能照亮身旁一小片范圍,隔著老遠,只能看到傾頹的木石墻在沙灘上涂出了一抹黑灰輪廓。
吸收了足夠水分的沙地一踩一個腳印,仿佛能擠出水。
攥緊提燈,越接近神秘獎勵,陳舟的內心就越忐忑。
阻礙視線的木石墻更加劇了他心中的擔憂與不安,使他急于看清此次獎勵到底為何物。
不過他到底沒有失態。
一直保持著腳步的穩定,搬開受切割和暴雨影響歪歪扭扭的木石墻。
燈光還未照亮沙地中心,陳舟就在雨后濕潤沙土的塵埃味中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甜。
吸吸鼻子,深嗅一口氣,他伸長手臂,將燈提到更前方,用腳踹開身前的木石墻,瞪大眼睛仔細往地上看。
燈光的邊緣,獎勵的中心點,隱約能看到一大片被雨淋濕的包裝,癱倒在地。
更遠的地方,沙地上散落著許許多多圓滾滾的黑影,大小各異。
因沙灘不平坦,它們大多往海的方向滾落,最終被木石墻的底部截停,止步在人眼無法分辨的黑暗中。
“這味兒,怎么像我老家那邊的秋白杏?”
邁進木石墻的包圍圈,陳舟愈發覺得這氣味像熟杏子的甜香。
彎下腰,他先走到被雨水淋濕,浸透的紙箱旁邊,俯身查看殘留在箱中的獎勵物。
果不其然,因外包裝破損,原本裝在箱中的熟杏全都被暴雨糟踐了。
熟的沒那么透的還能勉強保持完整的外形,那些完全熟透的杏子外皮本就松軟脆弱,被雨滴這么一打一泡,就像放在缽子里被杵臼捶打的蒜瓣。
除了裹在果肉中心堅實的杏核,全都成了泥,化作杏汁融進沙礫中了。
“真是糟踐東西!”
放下登山包,從中取出一個塑料袋,陳舟在爛杏子堆中挑選著較為完整的秋白杏,將其裝進塑料袋中保存。
這種名為“秋白杏”的杏子是他老家常用的稱呼,該品種的正式名究竟叫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知道的是,這種杏子在七月末八月初或八月中旬成熟,個兒大皮薄果甜,吃起來又甜又糯又軟,且杏子香氣十分明顯。
在秋季的鄉下大集,秋白杏的價格通常是普通家杏的一倍以上。
之所以得名“秋白杏”,一方面因為它在秋季成熟,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它成熟后并不像家杏一樣,外皮發黃,而是呈乳白色或米白色。
陳舟小時候,姥姥家前一條街一戶人家里就種了一棵秋白杏。
那時候村里小孩基本沒什么零食吃,平日里家長給個幾毛錢,去小賣部買個辣片辣條口香糖都開心得不得了。
若是在夏末秋初,暑氣未散時吃一根小布丁或者“大火炬”,更是難得的奢侈體驗。
在這種環境下,每年秋季,香水梨、沙果、金紅果、李子等水果成熟,都是孩子們的一場狂歡。
陳舟姥姥家那時沒有秋白杏,只有幾棵山杏。
山杏的果子又酸又硬又澀,吃起來能把人整張臉都酸得皺起來,最不招人待見。
但他姥姥家院子里有一棵很好的李子樹、還有沙果和金紅果,雞心果樹。
到果實成熟,他就偷著摘家里的李子和其它水果,去和家里有秋白杏的小伙伴交換。
可能是吃慣了姥姥家的水果,他總覺得秋白杏格外香甜對胃口,對這種水果的印象也格外深刻。
長大后,陳舟去鎮上讀初中,曾得過一次胃病,消化不良,聽取醫生的建議,配合著藥物吃過不少秋白杏,治好了胃病。
這更使他對這種水果充滿好感,因此見到被雨水浸透的瓦楞紙箱和散落一地不能食用的杏子,更覺心疼。
仔細挑選完品相較為美觀的杏子,在箱底的一堆“杏味爛泥”中,陳舟又發現了兩個密封起來的小塑料袋。
這兩個小袋平躺在爛杏子堆中,表面沾滿了杏泥和雨水,透過外包裝,能看到其中一個裝著榛子,另一個裝著松子。
“呦,好東西!”
把提燈拿到近處,擦干凈塑料袋上的污跡,隔著塑料袋,陳舟仔細觀察著里面的榛子和松子。
沒過多久,他嘆了口氣。
剛才心情之所以那么激動,是因為他覺得榛子和松子都能種出大樹,從而源源不斷地產出榛子和松子。
榛子淀粉含量高,泡在糖水中烹煮,吃起來香甜可口,是難得的堅果。
而松子雖不如榛子口味那么好,卻也是一味中藥,吃起來有其獨特的味道,也是不錯的食物。
倘若能種下一片榛子林或松林,幾年后,他的餐桌上便又能多幾樣美食。
可惜的是,塑料袋內的榛子和松子都是加工完成后的堅果了,只能當零食食用,根本不可能再長成大樹。
此時正暗感遺憾的陳舟不知道,就算松子和榛子都是未經處理的良好種子,在島上挑戰的過程中,他至多只能吃到其中一樣。
榛子從種下到長成結果需要5~7年,他有生之年能往飽了吃。
松子卻是源自紅松的珍稀果實。
紅松不同于他在北方防護林中常見的松樹,是國家一級瀕危物種,數量稀少,野生紅松需生長五十年后才開始結籽。
哪怕他登島當日就種下松子,等到離開島嶼的那一天都吃不上自己種植自己收獲的松子。
不過有句歌詞叫“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換算到陳舟這里就是“不懂植物的人敢于想象”。
匆匆掃了兩袋北方特產堅果一眼,了解它們除了當零食吃以外沒有其它用途,他隨手將這兩袋“贈品”塞進了登山包,然后繼續挑選撿拾秋白杏。
榛子和松子肯定是結不出“果二代”了,秋白杏內的杏核卻是實打實的成熟種子。
只要把杏核取出來,小心撬開外層的堅實果殼,然后將內部的杏仁放在濕潤,干凈通風的地方等待發芽即可。
一棵杏樹從發芽到坐果大概需要五年時間。
這一地秋白杏至少也有五六百顆,就算發芽率低,也能給陳舟貢獻一片杏樹林了。
……
仔細掃蕩著地上的秋白杏,借著提燈的火光,陳舟蹲在地上,從獎勵中心一直緩慢走到木石墻邊緣。
他收集杏子收集的極為認真,甚至把一些陷進沙礫中,幾乎與黃色細沙融為一體的殘破杏子也找了出來。
就連木石墻底部,嵌在木板與沙地縫隙中的杏子也被他摳了出來。
畢竟任何一枚被忽略的杏核都有可能是將來結滿碩果的杏樹,大意不得。
較為完整的杏子裝了小半個塑料袋,陳舟打算今晚回家就把它們吃掉——
水泡過的杏子根本無法保存,即使放在“硝石冰箱”中,也堅持不了24小時,還不如早早吃掉,起碼能圖個安心。
那些變成“半個杏”或者杏泥的秋白杏是大多數,既然不能吃,陳舟也就不再客氣,直接用手抹掉了杏子表面殘余的果肉,只拿走杏核。
盡管如此,杏核的重量也遠遠超過完整杏子,可見此次獎勵的損失有多大。
……
背著登山包返回窯洞途中,想起這次的獎勵。
雖有一些遺憾,總體上,陳舟還是覺得此次獎勵足夠令他滿意。
一來此次獎勵的主要損失都是杏子。
他在島上雖然常常為食物單調而煩惱,卻不至于為吃不到幾口杏子惱怒。
二來,此次獎勵雖然被雨淋濕,其真正的價值卻未被損毀。
杏仁有杏核的保護,安然無恙,只要日后取出杏仁發芽,隨后播種澆水施肥過程中不發生意外,種出杏樹大概率是板上釘釘的事。
至少四年多,至多六年,他就能吃上不限量供應的秋白杏了。
至于南橘北枳這種因水土不服產生的品種差異陳舟倒也考慮過。
不過按最壞的結果考慮,這些秋白杏結果以后全都又小又酸,一點都不好吃,至少也能炒杏核吃,也不算浪費。
……
在沙灘上挑選撿拾杏子花費了太多時間,陳舟估計自己啟程回家時已經接近十二點或凌晨一點。
回家途中,偏偏又下起了小雨,使可見度更低,林中道路更加濕滑,再次降低了他的前進速度。
好在登山包的頂蓋和肩帶覆蓋了一層防水材料,側面布料雖不防水,卻也有疏水層,保護了背包內的杏子和堅果。
讓這場雨只能減緩陳舟的步伐,不能給他制造更多麻煩。
……
抵達森林邊緣,從田地旁走上平臺時,廚房中的余火早已熄滅。
燈光所至,窯洞像個靜靜等待丈夫歸來的婦人,悄然在黑夜中眺望。
褲腿和皮靴早就被林中草木上的雨珠浸濕,拖著沉重的身軀走到屋門口,陳舟的腳步已有些疲憊。
到了這里,他終于能安心休息,于是放下了手中的長柄斧,摘下了大檐帽。
伴著一聲低沉的犬吠,來福碩大的頭顱從黑暗中鉆了出來——
雨季陳舟縮在窯洞中,它的運動量也有所減少,且沾提子的光,伙食質量越來越高,體重又迎來一波增長。
陳舟估計它已經在沖擊110斤大關了。
在船上發現來福的時候,他以為來福是成年犬,不曾想來福跟著他登陸后體型又增長了一些。
直到今年六月份,它才停止了變高變長的趨勢,開始往寬發展。
若不是島上炎熱,來福換下了長毛,脖頸處獅鬃一般的毛發也不再濃密,它這體型可要比現在唬人得多。
“好狗!”
伸出手,讓來福能把腦袋塞進自己的手心,陳舟順勢揉了揉它頭頂柔軟的毛發。
哈哈~
來福得意地伸出了舌頭,繞到陳舟身側,嗅了嗅他的背包。
似乎是沒嗅到肉類的氣味,它甩著大尾巴走到了一旁,看來是不太感興趣。
“小饞鬼。”
笑罵了一句,放下登山包,陳舟雖然很疲憊,卻不能立即上床睡覺。
他得先看看提子和三只小貓的狀態,然后再給母鼠們投喂食物,最后還得處理杏子。
陳舟很清楚自己現在有多累,他不敢閉眼。
因為他知道,自己這一覺睡下去,再醒來至少是今天下午,這么長的時間,足以耽誤很多事。
點亮臥室中的油燈,他先看了看提子的食碗和水碗。
提子最近飯量很大,飲水也比孕前頻繁,兩個木碗全都被舔食的干干凈凈。
想著待會洗杏子,挑杏核的時候順便給提子熱點飯菜,順便墊墊自己的肚子,喂喂來福,陳舟來到提子的小窩前。
油燈的光芒照不進窩內,他只能模糊地看到這個小小的木箱中塞進了一個龐大的身軀。
伸手往里一摸,他收獲了一聲慵懶的“喵~”。
攥住觸摸到的柔軟皮毛,陳舟咬牙切齒地把小灰灰從木箱里拽了出來。
小灰灰莫名其妙被吵醒,瞇著眼睛,臉上還殘留著倦意和不解,納悶地看著主人,然后舔了舔嘴角。
“你要不要臉?怎么自己的老婆孩子你也要擠?你多大了?”
拍了小灰灰的腦袋一下,陳舟彎下腰探頭去看窩中的幼貓,生怕它們被小灰灰這個不靠譜的爹給壓死。
所幸提子對幼崽的保護比較周到,小灰灰也沒有刻意傷害幼貓,小家伙們都安然無恙。
不過陳舟在撫摸幼貓的時候又留意到一個細節——提子的**全都干癟了。
幼貓才出生五六天,提子伙食又好,平常根本吃不光,今天怎么這么反常?
眼珠一轉,陳舟的目光鎖定了呆坐在一旁滿臉疑惑的小灰灰,重點觀察它濕潤的下巴和舔著嘴角的舌頭,逐漸明白了一切。
“好你個不要臉的!孩子的奶你都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