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炅回到后殿,張維賢和劉宇亮跟在后面,一路沉默。
在御座坐好,朱慈炅看向著兩個尾巴,“劉宮端,你還有事?”
張維賢一愣,劉宇亮不是順天府尹嗎?“宮端”是什么鬼?
朱慈炅也反應過來,趕緊改口,“呵呵,朕忘了劉先生已經不是朕的左春坊大學士了。”
劉宇亮身高不高,但看起來健碩有力,四十多歲的年紀,正是帝國中堅,他哈哈一笑。
“陛下叫臣宮端,臣高興著呢。要不是怕人說臣諂媚,影響陛下圣德,臣都想改名宮端算了。”
朱慈炅被逗笑了,“有些日子沒見了,先生還是那么風趣。”
張維賢詫異的看了劉宇亮一眼,這個小個子和皇帝關系親近啊,真是見鬼了,居然沒看出來。
劉宇亮當然知道小皇帝和自己親近,他也不知道原因。
在詹事府的時候,他才能一般并不突出,作為左春坊大學士,他實際上是太子的文學侍讀。不過,當時太子太小了,劉宇亮只能給小太子講些小故事。發現太子能聽懂后,又講了一些民間有趣的小故事,和太子關系便親近了。
實際上,朱慈炅是獨在異鄉為異客,他遇到劉宇亮是老鄉見老鄉。劉宇亮是四川人啊,他能不對劉宇亮有好感嗎。
不過,劉宇亮并不恃寵而驕,依然講他的事。
“陛下當初說臣的工作重點是,京師衛生和防疫。重點是流民區,下水道,城市垃圾,屠宰場等,臣到任后都有巡視。因為皇店招工,流民已經大幅減少,城外棚戶清潔,臣也著人專門盯著。
下水道改造,臣已經與京中富商聯系好了,募集了近十萬資金,不過人手方面很不足,臣希望陛下可以同意動用五軍營。使費也還有些短絀,不過商人們很支持,但希望臣能向皇店推薦他們。以前王公公臣還認識,現在這個曹公公,臣就不熟了,所以厚著臉皮來求陛下幫忙。”
劉宇亮看了眼英國公張維賢,補充道,“還有就是,京中勛貴對臣多有阻撓和不合作,臣也有些無能為力。”
朱慈炅甚至沒有看英國公,小腦袋定定的盯著御案,有些神思不屬。
“劉先生要做的是扁鵲長兄,治未病之道。治政也應如此,或許俗人并不認可先生,但朕知道,希望先生能堅持。”
朱慈炅嘆息了聲,繼續道,“至于下水道工程,先暫緩一下開工吧。先生不用擔心沒人做工,朕有點擔心皇店會崩。”
劉宇亮和張維賢都大吃一驚,皇店公司正烈火烹油呢,怎么可能會崩,怎么崩?十萬人生計怎么辦?
“怎么可能?”
朱慈炅搖頭,似乎是想讓自己清醒點。“皇店的火熱,實際上憑借的是朕的聲譽和天子給民眾的信心。你們去問問那些成功的商人是銀子重要還是聲譽重要?朕有失誤啊。
王之心并沒有經商頭腦,但勝在忠心,朕的吩咐他能落實。掌管皇店,實際上為難他,他太年輕了,無法勝任的。曹化淳比王之心強點,但他做事更像一個循吏,或許傳統皇店他能掌控,但四大皇店的運作新模式,他一無所知,更不知道危害。一知半解的人比完全無知的人更可怕,危害更大。”
朱慈炅長嘆一口氣,“朕其實想過用文官的,但你們恐怕會覺得是侮辱,堂堂進士怎么能做低賤商事,卻不知道這低賤商事關乎幾十萬百姓生計。”
劉宇亮猶豫了下,開口,“陛下,臣愿為陛下分憂。只是臣雖然讀了些西夷書,不過,如此規模,臣也沒啥把握。”
“恐怕已經遲了,商譽建立起來需要很久,甚至兩百多年,但垮塌只需要一天。皇店下面那些亂七八糟的手段真當百姓無知,可以隨便騙錢嗎?”
朱慈炅的小拳頭狠狠的砸在御案上,甚至出血了,但他似乎并無痛覺。
殿中眾人都是大吃一驚。
“皇上。”
方正化連忙上前抓住朱慈炅小手,只是擦破了點皮,但他依然緊張無比,吩咐人拿絲巾包裹。
“皇上息怒。”
張維賢也上前,進殿后第一次出聲,看到皇帝反應,他知道事情恐怕沒有想象中簡單。
朱慈炅面無表情,“劉先生,京師下水道工程,可以作為皇店崩潰后挽救生民的權宜之計。你找工部的人和西洋人一起多仔細參詳規劃一下,盡量把工程做大一點,做好一點。必要時,朕可以開內庫的。”
劉宇亮連忙點頭,“臣遵旨。”
張維賢也側身轉向劉宇亮,“劉大尹,你回去后可以遣人去英國公府,讓他們捐一萬兩白銀出來,就說老夫說的。”
朱慈炅詫異的看著張維賢,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劉宇亮拱手,“多謝國公。”
劉宇亮告退后,朱慈炅依然盯著張維賢看,把老國公都看臉紅了。
房袖進來給朱慈炅包裹完傷口,在小皇帝屁股上狠狠來了下,“屁大的小人,砸什么砸,看太后不揍你。”
尷尬馬上轉移到朱慈炅身上。這個沒大沒小的死丫頭,算了,姨媽也是媽。
“國公有何事?”
“臣想請陛下先屏退左右。”張維賢強忍笑意,臉色轉為嚴肅。
朱慈炅微微錯愕,但看了方正化和房袖一眼還是點頭。
房袖離開的時候還揚了揚巴掌,“再亂砸,還揍你。”
“國公有什么重要的事?”
張維賢跪在地上,“陛下,你知道先帝駕崩是因為朱砂中毒,和勛貴沒有關系的。老臣一度以為陛下是掩人耳目,但老臣暗中調查了很久,沒有人要害先帝啊。老臣也用過陛下的朱砂試驗,那東西的確能致命啊。或許魏廠督有人出手了,但先帝,臣敢用腦袋和國公世券擔保,沒有人干這么大逆不道的事。”
朱慈炅大感驚異,英國公居然要說這事,的確需要屏退左右。但他面無表情,淡淡開口。
“朕知道了。”
“陛下還是懷疑勛貴嗎?”張維賢有些頹廢。他曾經在朱慈炅面前對天發誓,絕對保證皇帝安全,但天啟帝還是駕崩了。
朱慈炅當然知道天啟帝的死因,但勛貴們把皇宮搞得像個大漏勺,敲打下也好。
“國公能保證張家就不錯了,敢擔保所有勛貴?何況張家你都未必知道,你大孫子張世澤把人肚子搞大又把人拋棄的事你知道嗎?你好像去年剛給他娶了孫媳婦,真厲害。”
張維賢瞬間感覺腦袋要炸開,頹然開口,“臣老了,家中之事已經交給之極了。京營,臣也應該交出來了的。”說完從袖中掏出半張虎符,放在面前。
朱慈炅看到老人家的樣子,又覺得自己有點殘忍了,忍不住嘆息,“國公兩度扶保天家的恩情,朕不會忘。”
他走下御階,想將張維賢扶起。但張維賢不起,只改為坐姿,讓自己腦袋和小皇帝身高差不多,他反握住朱慈炅的小手,小聲道:
“陛下若有懷疑,無論是誰,臣都支持陛下。不用這樣把所有勛貴都打入另冊,這只會讓人離心離德,對陛下未必是好事啊。”
朱慈炅看到張維賢如此大失體面,幾乎相當于蜷在地面,索性也一屁股坐御階上。拍著老國公的手,“朕何時把勛貴打如另冊了,國公別亂說。”
張維賢盯著朱慈炅,老夫都這樣了還不行?繼續裝出可憐樣,“錦衣衛中所有勛貴子弟全被趕去后勤打雜了,甚至皇上寧愿用昭武衛的泥腿子守衛宮禁也不用勛貴子弟,這不是另冊是什么?”
朱慈炅堅決不承認,“所有?錦衣衛指揮使衛時忠不是勛貴子弟?國公剛剛沒有看到朱藎臣在外面站崗,你不會說成國公兄弟是泥腿子吧?”
張維賢感覺姿勢不好看,也累,于是盤腿坐在地面。“皇上,老臣說不過你。老臣已經老了,說不定哪天一覺不起就去見先帝了。但老臣還是要說,皇上覺得勛貴有異心,勛貴就有異心。”
朱慈炅滿不在乎的小模樣,淡淡回應。“朕也可以有自己的靖難勛貴。”
張維賢張大著嘴,難以置信的模樣,這話什么意思,他們也會成為洪武勛貴嗎?
“皇上何致于此?老臣是真心站在皇上身后的,朱純臣不知道什么是與國同休,老臣知道啊。”
好嘛,朕剛說你的家事,你就說朕與成國公的私下對話,顯示勛貴有力量是吧?朱慈炅平靜的回應:“英國公,朕記得你好像生于嘉靖年間吧?”
張維賢面露苦笑之色,“陛下到底想怎么樣?”
朱慈炅也不和張維賢裝模作樣了,站起來,“國公有沒有感覺勛貴一代不如一代,現在居然連貪污都貪不來了。”
張維賢尷尬之極,竟然無言以對,皇帝這話太誅心了。但他也聽到了民工反應的情況,這幫人確實連貪污都貪不來。
“養不教,父之過,既然你們管不好下一代,就交給朕來管。朕想建一所貴族軍校,從小就把他們扔進去,畢不了業,啥爵位都別想襲。國公覺得怎么樣?”
張維賢有點驚訝,還有點震撼,“學什么?”
“先學如何貪污如何?”朱慈炅和老頭開了個玩笑,回到御座。
“主要是習文練武,當然琴棋書畫,陰陽八卦什么的也可以教。主要是給朕關起來,省得出去霍霍良家婦女,也免得你們家里慈母多敗兒。你們什么庶子次子三子的也給朕一起關進去,老大要是不行,朕就把爵位給老二,老二也不行就給老三。反正只要是你們的種,朕不在乎。”
張維賢低頭,“老臣回去找大伙商量下。”
“你們慢慢商量吧。先說好,朕沒錢,學費生活費得你們出,想他們吃好點穿好點,就多出錢,成米爛白菜朕也供得起。邊軍立功戰死子弟朕也會一起收,別說朕沒給你們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