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燝的問題用如今的眼光看來,似乎是毫不猶豫的****,但朱慈炅沉默了。
他可以跟皇室親王們討論天下人的天下,什么是天下人,大談特談泥腿子才是本家。但面對輔助治理這個國家的士大夫閣老,在皇權無法下鄉的應天府之外,這種顛覆性的治國理念,遠遠不是他可以喊出來。
朱慈炅退縮了,笑容燦爛。
“先前朕一直擔心,應天府增加了如此多的官員,朝廷真會負擔不起。但經過天工院計算,應天府明年農稅光夏稅就比今年增加十倍有余,減去朝廷增加的俸祿,依然倍增。
宣令使曾詢問,皇民是否覺得太祖定下的江南十稅二過高。朕收到的反饋是,皇民皆喜,他們完全能夠承受。原因竟然是,沒有中間賺差價。
劉先生,你覺得應該怎么選?”
劉一燝張著嘴唇,震驚的看著朱慈炅。
“十倍?皇上不怕虐民太甚?”
朱慈炅輕輕搖頭。
“皇民樂,開明士紳也樂。
就拿曹副縣令來說吧,皇勛公司有一個大型投資工程,就是南京新城擴建。
這個工程需要大量用工,曹副縣令用他弟弟的名義組織了兩千多力夫。
他家有一定資源和優先權,已經和誠意伯簽訂了意向協議,而且好像他的人已經提前進場了。
朕問他這樣賺得多,還是地里刨食賺得多,他不敢答朕,只說新南京城很快就建完了。
朕告訴他,南京建完了,還有北京,甚至還有兩京大道。只要朝廷的稅收穩定,財政向好,建設會永不止步的。”
劉一燝有些腦子不夠用的感覺。
“皇上的意思是,直接從皇民手中收稅,收上來的稅又通過工程建設轉移給了士紳?那朝廷不是白忙乎嗎?皇上如此大動干戈有何好處?”
朱慈炅又看了看手中紅契,交給王坤。
“叫兩個錦衣衛校尉親自跑一趟,當著那個什么里長的面送還給這個汪阿壽,叫他保管好。
朝廷有存檔,遺失補辦就是,但是有十文錢的工本費,下次可就沒這種好運氣了。
順便告訴那個云臺鄉里長汪成,既然是朝廷的官,領著朝廷俸祿,就要遵紀守法,不要連累家人。”
劉一燝愣了一下,但他也根本不在乎那個里長,這是通過好幾道關系才到劉一燝手里手里的。據說這個汪阿壽以前只是給那個里長倒馬桶的存在,居然突然有地了,因為家里人多,地還不少。
吩咐完王坤的朱慈炅才對劉一燝笑道。
“朝廷得到了一座新南京城啊。皇民負擔大減,力夫掙了工錢,曹副縣令和皇勛公司也賺了錢,皆大歡喜的事嘛。”
“不對,不對。這里面一定有什么問題!肯定有人虧了錢。”
劉一燝搖晃著腦袋,他沒有戴官帽,頭上只綁了條頭巾,跟著花白長發一起晃動,仿佛要將小皇帝這嚴重不合理的說法拋之腦后。但他一時真的想不通,誘惑反而越來越大,臉色漸漸糾結。
“皇上,此事不急,老臣要好好想想。皇上莫要再有過激政策繞過老臣發布了,老臣要回去收拾皇上那幫行走的狗東西了。”
朱慈炅臉上笑意不改。行走的狗東西,這老家伙當著朕的面罵朕的天工院行走是走狗。喂喂喂,文雅呢?風度呢?老劉你有點氣急敗壞了哈。
“當然,朕這兩天只忙大祭。”
朱慈炅本來還想提提親王督政院的事的,但看到劉一燝這模樣,決定還是改天。
他忘了,大祭只有兩天了。
反正削藩策和當初與劉一燝商量的方案已經嚴重變形了,皇家投資公司本來是要交給朝廷,讓劉一燝總理的。但親王們很顯然不會放棄控制權,朱慈炅也沒有使用暴力欺騙手段,未來還有得博弈。
送走劉一燝,朱由梁終于高興了,他拉著朱慈炅的手。
“我有架木馬,皇兄給的,奴婢們送來了。父王的新王妃說要送我兩匹小紅馬,皇帝,我送你一匹好不好?我們先去騎木馬,然后再去騎真馬。”
朱慈炅很無奈,天啟爸爸都沒有給自己做過木馬,你朱由梁憑什么?還騎馬,也不怕摔,你小命危險了。也不對,朱家子孫怎么能畏懼騎馬呢,算了,你才五歲,過兩年再說。
“現在在齋戒呢,不能回宮。我看由梁叔腦子不夠用,不如這樣,我教你下棋吧,下棋可以鍛煉腦子。”
“那好吧。齋戒是不是不能吃肉了?”朱由梁有點小委屈。
“可以,可以吃你福王伯的肉,你敢啃他不?”
“嗯嗯。”朱由梁猛搖頭,“福王伯很疼我的,給我好多好吃的。”
“我勸你少吃點。不然以后也要長成你福王伯那樣,你的小紅馬都駝不動你。”
朱由梁連忙認真點頭,福王伯比瑞王伯還胖,小山一樣好恐怖的。
田維章搬來圍棋棋盤,朱慈炅教朱由梁下的是五子棋,兩個小胖娃一邊下棋一邊討論福王究竟有多胖。
開始朱慈炅教朱由梁還不贏他,很是耐心的陪他下,后來高文采送來厚厚一摞“偽官藥案”的文書。
朱慈炅一邊看文書,一邊和朱由梁下棋,心思都沒放在下棋上,但朱由梁剛剛學會就遭遇重大打擊,飛快的連輸近三十局,眼淚都下出來了。
他再也不想和皇帝下棋了,皇帝太狠沒朋友的,他流著淚決定回皇莊去找朱由榔,順便把皇帝的棋盤抱走了。
劉閣老也在皇帝那里鬧了個不愉快,甚至他都忘了要順便幫幫黃宗羲一家。雖然這個難度實在不小,主犯是黃宗羲親舅舅,但劉閣老的面子赦免兩個人還是沒有問題的。
可惜,他忘了。
這直接導致了黃宗羲一家成為開發臺灣的先鋒隊,他要在淡水溪研究好多年的“明夷”,甚至在大肚人的木槍竹弓下幾度險死還生。
這也要怪沈壽崇這個路癡,對朱慈炅指給他的登陸地點出現了誤差,直接把黃宗羲他們扔到了大肚人的領地,好在沈指揮很大方的給他們留下了不少衛所淘汰武器。
黃宗羲用生命驗證了一個結論,要收復臺灣,不流血是不可能的。
不過,剛剛收到“偽官藥案”報告的朱慈炅依然是憤怒的,絲毫沒有赦免這幫人九族的想法,恨不能殺光剝皮。
等到第二天才冷靜恢復理智,對于牽連人員的處理意見改成了:發配臺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