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炅也露出微笑,朱輔煷的確很聰明,大明宗親里少見的聰明人。他沒有直接回答朱
慈炅削藩的問題,而是點出了朱慈炅的困局——祖制。
這個問題已經(jīng)困擾朱慈炅很久了,他想過很多辦法。
最開始準備的是劉一燝的謀劃,以祖制制祖制,即偽造太祖密詔。
朱慈炅開始覺得這個辦法很驚艷,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這么做無形中抬高了祖制地位,難道除了藩王之外的問題,也搬出篡改的祖制?
太祖密詔不要錢嗎?
后來,朱慈炅想到反正是封建時代,自己再裝神弄鬼一次。可惜,技術條件有限,他想要的太祖顯靈很難實現(xiàn),而且風險太大,很容易被揭穿,大不孝的罵名砸身上,小身板他扛不住。
朱慈炅還想到的是武力鎮(zhèn)壓,但是屠戮宗親同樣不是什么好名聲,暴君和政治強人還是有很大的區(qū)別的。
如果朱慈炅是繼位十年二十年,也許他會考慮皇權鎮(zhèn)壓,但大明又等不了十年二十年了。
當“官藥案”誅九族的呼聲響遍全南京時,朱慈炅突然想到,他不僅僅是皇帝,他也是族長。
所謂皇明宗親,拋開親王郡王將軍的身份,這不全部都是一個家族之人嗎?
族長的權力和皇帝相比不要太爽,族長本來就有制定修改家訓族規(guī)的權力、擁有族產(chǎn)的管理權和分配權,擁有對族人生殺大權。
朱慈炅主持祭祖,同時以洪武大帝家族族長的身份訂立朱氏宗族族規(guī),天經(jīng)地義。
要反對,當然可以。
那就廢除天下宗族族長權力,這也是朱慈炅所樂見的,宗族權力同樣侵犯了國家權力。
斜陽映照下的神烈山,在大地投下的影子足以書寫一本厚厚的族譜。
那些親王金冊、郡王玉牒,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張張待裁的族產(chǎn)。最狠的削藩,不是奪爵,而是把龍子鳳孫統(tǒng)統(tǒng)寫進族規(guī)的“不肖子孫名錄”。
這,才是朱慈炅的正解。
所以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
“你們承認朕是朱家當代族長嗎?”
朱輔煷有些恍惚,眨了眨眼。這個問題,誰敢反對,他輕輕點頭。
朱慈炅饒有興致的看著朱輔煷。
“那么朕召集朱家各支脈修訂朱家新族規(guī),太祖會同意嗎?”
朱輔煷喉結滾動欲言又止,好久才震撼的抬眼看了下朱慈炅,又趕緊低頭避開。果然是傳說中的那個天子,這個怎么反對,不想當朱家子弟了嗎?
“朕想知道,削藩之后,對你們這些被削子弟都有些什么不好的影響。你大膽說,朕這個族長會給你們做主的。”
朱輔煷連忙搖頭,族長一詞,瞬間牽動他心中的大恐懼。
“陛下考慮周道,對咱們這些宗族子弟都是有大好處的。就是,臣恐大宗更欺小宗。”
朱慈炅看了朱彝杬一眼,想起他剛剛那句宗親翻臉更狠的話,略微嘆息了下。
“有些事,朕也無能為力,不過朕會在族規(guī)里嚴懲同宗相殘的。再有就是,親王,郡王都不會再回藩地了,也許你們身上的枷鎖會輕不少。”
“陛下英明。”朱輔煷趕緊躬身施禮。
朱慈炅的資本家嘴臉瞬間暴露。
“朕會盡量保證朱家子孫的生存和發(fā)展,但不保證偷奸耍滑者。你們這組工地和管事的官員什么關系?為什么你們全部無所事事?”
朱輔煷和朱彝杬都是一愣,小皇帝果然傳說中的天慧,但他也有不懂的啊。
兩人正要解釋,一個管事的人敲著鑼過來了,身邊還跟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
那少年十四、五歲,中等身材,儒巾襕衫,手卷文書,頗為意外的看了又看兩個高大的太監(jiān)。
“有請小顧宣令使講話。”
那管事的人似乎只是臨時指認,面對十品宣令使依然頗為尊重,或者也因為那頭巾。
朱慈炅揮揮手,讓朱輔煷二人回歸團隊。“去聽聽。”
朱慈炅也對宣令使非常感興趣,起身躲在二人身后。
那少年等上高處,目光清澈,聲音洪亮。
“諸位宗室宗親聽好了:剛剛得到消息,采石場那邊砸傷了人,今天沒有石頭運過來了。你們很幸運,可以提前下工了。”
眾人一片歡呼,本來安靜的小工地瞬間如同蝗蟲振翅般的嗡鳴,那少年宣令官揮手壓了好久才平息。
“剛剛接到上面通知,今天也是你們勞作得食的最后一天,明日開始,你們都需要齋戒三日,準備參加太祖大祭了。”
人群中有人驚呼,“不是有大疫嗎?還要大祭?”
也有人反駁,“不大祭,來南京做什么?”
“那些染疫的人也要參加嗎?”
七嘴八舌的聲音又差點讓場面失控,對于基層官員來說,的確需要些手段。
少年宣令官高喊,“安靜,還要不要工錢了?”
這句話的控場能力相當不錯,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又把目光望向少年。
“按照先前管事約定,你們一人一天百文,七天就是七百文,回營后當場結算,不得代領。還要提醒你們啊,防疫依然存在,依然要守規(guī)矩,哪怕是進了孝陵。”
這組工人極為滿意,立即雀躍準備離開回營領錢。惹得旁邊工地眼紅不已,管事的努力敲鑼。
“工具放好,工具放好。”
那少年宣令官已經(jīng)向朱慈炅走了過來,他目光冰冷的盯著譚進,盧九德。
“你倆似乎不是工地上的人,為什么違反規(guī)定亂跑,還帶著小孩。”
少年又看到急忙走過來的孝陵衛(wèi)千戶,“趙千戶,你來得正好。還不把這兩個閹人拿下。”
那趙千戶聞言趕緊停步低頭,你個小小宣令,要害死人啊。
盧九德銀牙緊咬,反手握住袖中拳劍,只待朱慈炅示意冒犯,就要上前給這娃娃好看。
譚進一聲冷笑,面無表情的盯著那少年。你小子敢越線半步,我就出手,大不了被罵一頓。
朱輔煷一直看著朱慈炅,他不想離開領錢,他關注的是這次偶遇皇帝的收獲。
朱彝杬趕緊拉住那少年宣令官,少年不識皇帝,但也應該看出皇帝的不凡啊,他渾然忘了自己開始也沒發(fā)現(xiàn)。
“小顧宣令。”
朱慈炅微笑前行兩步。
“這位宣令使怎么稱呼,看你年紀不大,似乎已經(jīng)過了院試?”
少年宣令使驕傲揚頭,他看出奶娃似乎是主人。
“小生昆山顧絳。你是誰,為何縱仆亂闖?”
“在下大明朱慈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