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弘基的老臉就在朱慈炅對面,很難看。
一老一幼目光相對,俱是沉默不言。
一旁的吳良輔都差點叫人將徐弘基拿下了,徐弘基才回避小皇帝的目光,低垂著腦袋,蔫了似的回到座位,直接坐下。
當真是狂妄無禮,吳良輔大怒,就要招呼人把魏國公大卸八塊。
朱慈炅擺擺手,目光始終聚焦在徐弘基身上。
“陛下想要什么,只要國公府有,陛下盡管拿去吧。”
徐弘基有些頹廢,但終于開口,心里涌動著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信王殿下,你要不要靖難?徐家這次買你。
“魏國公剛剛說諸王都到國公府打秋風,朕還要告訴魏國公一個可能不好的消息。諸王大祭后,不會歸藩,他們都會留在南京,以后不走了。”
朱慈炅的目光充滿戲謔。
徐弘基冷笑著抬頭,“陛下要改祖制?”
朱慈炅猛點頭。
“諸王可以為朕提供了超百萬石糧草,朕在南京的精兵已經超過十萬,稍加訓練,朕有信心將江南重新犁一遍。或許當朕的犁鏵碾過國公府,魏國公為朕提供的糧草就遠遠不止兩萬石。”
徐弘基笑容凝固,徹底驚呆了,后背絲絲涼意傳來。
“臣非陛下之敵。”
“但你們卻是大明之蠹,大明的棟梁已經被你們啃穿了!”
徐弘基有些倉皇的起身,當庭跪倒,將頭磕在青石地板上。
朱慈炅無視他的無禮落座,自然也無視他的磕頭請罪。
“你是聰明人,傻子也不會把朕的香水以大明御用的名義轉手賣給西洋人。朕本來想和你好好商談的,甚至準備給你補償。但你不僅藐視于朕,還將朕當成白癡,朕都不知道大明這兩百多年養了個什么玩意?”
朱慈炅看了看書櫥邊上掛著的永樂短劍,站起身來,將劍拔出,斜指徐弘基。
“徐弘基謀逆,奪爵,奪魏國公府所有田產。念中山王功績,令徐仁爵襲魏國公。”
徐弘基抬起頭,臉色慘白。
“陛下!”
“有問題?”
徐弘基迅速低頭,“胤爵是神廟定下的世子,他無罪。再有,仁爵不過十歲。”
“呵呵,十歲怎么了?朕不是才三歲,朕就看你侄兒骨骼驚奇,覺得他不失中山王風骨。”朱慈炅冷笑。徐胤爵開城降清,徐仁爵奉朱以海以身報國戰死沙場,雖然是另一個時空的故事,朕隱約還記得。
徐弘基迅速蒼老了十歲,“陛下不若將臣賜死。”
“可以,明日你就會染疫。”
徐弘基驚恐的看著朱慈炅,御階上的小皇帝劍光沁人。徐弘基重重在青石板上磕了下頭,幾十年的人生經驗在血光濺起的時刻冷靜凝練。
他顫抖著開口。
“陛下,何至于此?
老臣無罪,即便有罪也只是今日之罪。陛下欲建新城,老臣全力配合陛下就是。老臣世居應天府,老臣知道的事恐怕不是仁爵這個孩子能掌握的。應天勛貴也唯老臣馬首是瞻,老臣也可以影響他們配合陛下。
陛下若殺臣,隨意將世爵轉移世系,恐怕大明所有勛貴都會心寒恐懼。陛下尚幼,何必呈一時意氣,臣固然不孝,自古明主皆有容人之雅量。
臣控有外洋船近百,仁爵僅為臣之幼侄,即便他襲爵恐怕也掌控不了這個船隊,他們最終恐怕只能淪為倭寇海盜。
老臣半生協守南京,統領后軍都督府,提督操江,未負國恩,不敢貪功,也有辛苦。陛下若定要議罪,也當召內閣六部,給臣留點體面。”
朱慈炅愣了半響,徐弘基的所有屁話他本來都沒有耐心聽的,但外洋船隊這個詞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和思考。
朱慈炅收劍歸鞘,居然插不進去,人太小了,還是吳良輔幫忙。
“哼,給你這老蠹體面,大明就要沒有體面了。”
皇帝態度軟化,徐弘基趕緊補充。
“老臣不知誰人誣陷,但老臣并未違法,也不需要違法,還請陛下明察。”
“應天府六成土地直接間接都屬于魏國公府,這是誣陷?你告訴朕,應天是你的應天還是大明的應天?”
徐弘基終于知道殺機從何而來了,一臉無奈,這是祖上一代代傳下來啊,實際上在徐弘基手上,徐家的主要收入已經不靠土地了。一船絲綢,抵過百頃良田。
咬了咬牙,徐弘基抬頭。
“應天當然是大明的應天,臣聽聞吳淳夫捐銀贖罪,臣若有罪,原奉上國公府所有地契贖罪。”
朱慈炅沉默不語,目光釘在徐弘基身上,在吳良輔攙扶下緩緩坐回御座。
書櫥上滿滿當當的文書,旁邊墻上掛了一副風景圖,是倪元璐獻的《運河夕照圖》。畫不怎么樣,但“千載運河,聯通南北”的題字頗見雄奇,旁邊還有八字,圓潤青澀,是朱慈炅御筆親書的“萬民倉廩,纖系春秋。”
御案上的破舊帆船沒有人修補,從北京運到南京的途中,裝載失誤,最后一根桅桿也折了,但朱慈炅沒有生氣,依然將這破船擺在了案頭,與牛雕并列。
“諸王留南京,會匯聚諸藩財力,成立一個皇家投資公司。實際上是一個大型商業集團,有多大想必你徐弘基能夠估算。以諸王的財力,他們應該會很快壟斷江南百業,千萬人都會在這個公司下討食。即便朕的北方皇店公司,恐怕也不能抗衡。
朕召你來,本意是聯合所有勛貴,成立一家同樣性質的皇勛投資公司,與之分庭抗禮,維系大明經濟的平衡和競爭活力,避免壟斷。可惜,可惜。”
徐弘基嘴唇蠕動,呆愣了半晌。諸王留京是真的?土地,真可笑,諸王留京后不想要土地?皇家投資,那其他人還有活路嗎?南京會大亂的,唉,燕山大戰后的皇帝和他的士兵恐怕最不怕亂了。
看皇店公司的規模和運營,全是大作坊大商貿,小門小戶全部玩完。便是公侯產業,恐怕也沒得比。諸王和公侯斗,不依靠皇帝,怎么斗得過?
妖帝!好手段啊,不跟,所有人最后都是死路一條。
徐弘基的額頭還有血跡,卻毫不在意的再度磕頭,眼中甚至擠出淚光。
“陛下,老臣有罪。陛下切莫因老臣一人之罪而看輕所有勛貴啊。”
“他們和你有區別嗎?巧取豪奪,制造流民,眼睛始終盯在那三寸黃泥,從小民口中奪食,根本不在意別人死活。朕也一度以為諸藩和你們一樣,但人家那么多土地,說棄就棄了,朕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你既然在搞外洋走私,朕以為你還有些眼光的。呵呵。”
徐弘基沒有任何猶豫,斬釘截鐵,鏗鏘有力。
“陛下,臣愿意以傾家之力支持陛下成立皇勛公司,南直勛貴也必然支持,北京——北京臣也可以聯絡。臣等與國同休,無論何時都與陛下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