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世子三叩后膝行半步,對朱慈炅恭敬施禮,朱慈炅抬手賜座。
朱由崧有南監國的身份,但朱慈炅還是第一眼就分辨出了此次覲見是以朱恭枵為主。
這位做了近三十年世子的周藩繼承人還有得等,周王朱肅溱年紀才六十多歲,比朝中很多大臣還年輕,看上去也是精神矍鑠,頭腦清晰。
朱恭枵已經快五十了,身形健碩,高大威武,頗有一股英華之氣,這在皇族弟子中相當罕見。
朱慈炅第一次見他,倒是頗有好感,他這個年紀的親王郡王,哪一個不是肥頭大耳,大腹便便?
周藩也不愧是大明第一藩,光朱恭枵一人就已經有十子三孫了,這個該怎么養?
朱慈炅的九真養生茶還沒有補給,房袖給兩位世子上的是“六安瓜片”。
“父王和福王世叔將陛下的意思帶給了諸王,諸王商議了一些意見。因為陛下忙碌,大家擔心打攪抗疫大事,所以委南監國和臣將意見帶給陛下。”
朱慈炅知道柔儀殿右殿除了潞王,親王世子幾乎都在,肯定會商議的,本來以為意見分歧會很大,實在沒有想到這么快出結果。
諸王也急著削藩?
哦,對,削的是將軍中尉,這幫人也依附他們,也是他們的大麻煩,削了大家都清凈。
意識到這點,朱慈炅反而不急了。慢悠悠的拿出筆記本,又叫房袖幫他削炭筆,又在翻看邱致中送來的樣報。
這個《南直疫情通報》雖然內容都是朱慈炅親自批準的,但樣式很不滿,一份足足九張紙,而且用紙很厚,價錢肯定也不菲。
朱慈炅已經將邱致中打發走了,要求合在一張最多兩張紙上,用紙盡量便宜,能看清字跡就行,不需要長期保存。
朱慈炅這副模樣反而讓朱恭枵有點不知所措,看了又看朱由崧,你說話啊。
朱由崧似乎對六安瓜片特別感興趣,低頭研究茶湯。說什么說,他們的那些條件會不會得罪我大侄子我還沒搞清楚,本世子絕對不贊成也絕對不反對。
朱慈炅似乎對通報宣傳還算滿意,安靜了好久才開口。
“周世叔,你說啊,朕聽著。”
朱恭枵雖然被周王教訓過,但多少還是有點抗拒。他覺得皇帝就是個娃娃,他的內閣又不在,能決定什么事。
僅僅短暫的沉默,朱恭枵就已經明白了啥叫天命之子,決定諸藩的不是內閣,而真的是皇帝。他的態度越發恭敬。
“諸王都做過陛下大樹掛綢的算學題了,大家都同意削除將軍中尉爵位,同意宗親自食其力。對于督政院,諸王也愿意為國效力。對于皇家公司,諸王都同意加入。”
朱慈炅笑臉燦爛,輕拍小手。
“很好,諸藩果然是我大明棟梁,都知道為國分憂。朕大祭時稟報太祖,就此施行。”
朱恭枵臉色一頓,十分尷尬,低頭呢喃。
“陛下,陛下,諸藩還有些具體的意見。”
朱慈炅笑容收斂,目光轉冷,變臉速度飛快。
“說。”
“諸藩希望能保留部分輔國將軍。”
“不準!全削。”
朱恭枵頭皮一緊,“諸藩認為陛下既然要削藩為何又要恢復國初諸藩,陛下親藩尤其反對,如果反賊都能復國,豈不是鼓勵諸國謀反。諸王皆不解陛下此策何意,認為陛下為群臣所誤。”
朱恭枵還是有膽色的,依然能夠說出近乎質疑的話。
朱慈炅反而沉默了。
何意?親王越多,你們意見越不統一,自己就要吵翻天,督政院的權力越能為皇帝所用。
朱慈炅猶豫的原因是,自己似乎不太需要督政院的權力,自己說一,督政院敢說二嗎?
自己這一步更多是為繼承者準備的,但自己是不是犯了太祖爺的毛病,哪有什么萬世不易?
督政院取代都察院,可不是后世的議會,最多有些形似,其核心是將御史權力收歸皇權。
所謂親王,天生就站在皇權一邊,絕對不可能成為文官的打手,大明黨爭也許不會消失,但方式可能要面目全非了。
在所有帝王時代的權力架構中,太尉、丞相、御史大夫不論名字怎么變,一直是帝國的三柱。太祖爺牛逼,廢除丞相,但內閣隨之出爐。后來者沒有他牛逼,軍權,相權,督察權全部落入文官之手。
朱慈炅的頂層設計,就是要奪回皇權。
新六衛是他掌軍權的開始,他的最終目標是皇帝兼職太尉,他想過勛貴督軍,但勛貴太拉垮。親王督政,是他從文官手中奪取督察權,同時解決藩王問題的一舉多用的政策。
人數不是主要問題,主要問題是親王作為一個集體扛得扛不住,甚至自己扛得扛不住。自己幼小,可以有收藩守主保社稷的意味,真親政了,這個推動的難度更大。
諸藩為何會反對增加親王數量呢?增加親王團體的力量不是更好嗎?
——吃熬,皇家投資公司股份!
你們一群傻鳥。
朱慈炅閉上了眼睛,決定妥協。
“可。”
朱恭枵大受鼓舞,連忙繼續。
“諸王皆愿意獻出全部身家加入皇家公司,但希望保留膳地。”
朱慈炅露出雪白的牙齒,有幾分皮笑肉不笑的感覺。
“周世子,你覺得朕會同意嗎?”
朱恭枵低垂著頭,聲音很低。“膳地是太祖爺定下的——”
“可以,朕送他去見太祖爺。”
一直沉默看茶色的朱由崧都是菊花一緊,大侄子好大的殺氣。
朱恭枵更是身體發抖,不是周藩的要求啊,陛下息怒。
今天的太祖爺很忙,已經第二次出現了。
“臣明白了。只是諸藩財務不知道應該怎么統計。”
“東廠錦衣衛負責,戶部核算,諸王和督察院共同監督。藩王府收歸于朕,未來建學校。商鋪房產作坊等,直接估算價值劃入皇家公司。所有土地收歸宗正府,安置流民佃戶或者宗親。御用賞賜會歸還諸王,現銀全部上交,用于安置宗親和在南京復建新王府,以及皇家投資公司經營。”
沉默半天的朱由崧突然開口,“陛下,現銀全交,諸藩開銷怎么辦?”
朱慈炅微微一笑。
“說是全交,朕還不知道你們的鬼把戲,最后能收上來一半,就謝天謝地了。不過,反正跟最終股份占比相關,諸王以后全部不準再經商買地,除了俸祿和皇家公司分紅收入,其余均違法,受宗正寺、東廠、錦衣衛監督。喜歡耍小聰明的,朕也不計較。當然,如果你們真全交了,也可以找投資公司下設的銀行貸款。自己人左手倒右手,利率不高的。”
“陛下,為何在南京建王府,不在北京?”朱恭枵也給出了疑問。
“因為,太祖罵朕了。他說我們這群混蛋,把他一個人留在南京。”
太祖爺第三次出場,卻是從朱慈炅口中。
兩個世子張大嘴巴,毛骨悚然,隱約似乎聽到孝陵方向傳來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