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各路總兵率軍歸鎮后,大明義勇也開始解散,不過愿意回老家的人實際很少,尤其是本就是流民的。當初參加義勇除了掙一筆銀子,不就是搏一個改命的機會。
薊北這邊可以分配到土地耕種啊,幾乎相當于永佃,除了半稅半收,其實條件比家鄉好。要是有戰功愿意留下當兵,還有產權,不用自己耕種。
而且很多部隊都缺人,尤其是朵顏鎮和薊鎮,只要是人他們都要。
當然,條件肯定沒有新六衛好,可惜立功義勇或者特別厲害的人才有機會,那怕新六衛實際已經半殘了,條件也沒有放松。
東江鎮推薦了一千人,最后也只有兩百多人留下,剩下的打包給了范總督的標營,當然也算不錯了。
因為平遼后勤要建立常備機構,甚至龐大的后勤營也有機會,衛生隊更是幾乎全員留任,你不想走,沒有人趕你走。
朱常潤和張瑞圖也向皇帝告別,他們要帶著五軍營,燕山兩衛,以及曹鳴雷部等最龐大的一批人與朱慈炅分別歸京。
燕山兩衛多少還撈到了戰功,他們在整個燕山戰場收集戰馬牛羊,還有就是“撿錢”,幸運兒層出不窮,那一個個是喜笑顏開。
五軍營羨慕得岔氣,他們是京營,哪有皇帝打仗不帶他們的。不過看著另一只京營,又不甚唏噓,軍官全砍了,士兵全部苦役。
當然,他們都覺得自己牛逼,要是換他們上陣,絕對不會未戰先逃的,主要是他們沒馬也跑不過。
最后白白混到一頓慶功宴也算滿足了,至少這次的酒醉人。
從上到下,歸京部隊都洋溢著大勝的喜氣。
沒有人關心回到沈陽的洪歹極的凄慘遭遇,損兵折將,還有差不多一年的積蓄和一座重要的城池。
當然,金明雙方都沒有力氣再組織一場大戰了,各自舔舐傷口算了。
只不過,洪歹極此時還沒有料到,朱慈炅還要不講武德的在他傷口上撒鹽,多爾袞居然被他弄成了建州最大的毒瘤。
此時的朱慈炅在長城上漫步,等待士兵們整理收拾,他也要移蹕山海關,然后繼續南下祭祖。
劉若愚終于走了,高起潛終于重新成了皇帝身邊第一內侍。
王坤在養屁股,方正化失蹤了,田維章在南直,盧九德小字輩,譚進大老粗,放眼長城,高公公誰人與敵?
朱慈炅的散步不是他已經習慣的日常鍛煉,袁可立陰魂不散的纏住他了,他一路信步,也在一路反思,回望來時路。
天啟爸爸意識到他的特殊,甚至二祖開光的神異,早就把他當做希望培養了。親自培養了他的帝王意識,傳授了自己執政的心得。
不管朱慈炅如何獨立,當皇權的榮光的籠罩他時,他便已經融入血脈,自覺不自覺的以太祖血裔的榮光為根基,早早完成了自己大明繼承人的身份認同。
唯有先知般的孤獨感一直縈繞他身上,讓他潛意識里對親情有著強烈的渴望,可是權力巨大的誘惑又讓他輕易便做出選擇,有時也對自己產生了陌生感。
年幼身體的局限一直是他皇權的缺陷,他也一度這樣認為。但當大勝建奴帶來了天下歸心后,他突然意識到,即便他是成年,這破爛的天下也不是他所能完全掌控。
道統才是皇權的邊界,一旦皇權觸碰到道統,袁可立的殉道只是警醒,繼續深入就必然是腥風血雨和天崩地陷,甚至朱慈炅也要陷入類似韃清“剃發易服”引起的風暴,而他是漢人皇帝,他不可能自我閹割,傷害自家千年文脈。
“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
這就是儒家經典對君臣關系的定義,袁可立所說“君棄道統如棄履,則天下人皆可棄君。”的威脅,已經被他用生命詮釋。
朱慈炅知道改革很難,但第一次生出濃濃的無力感,讓他對歷代變法者都無形中產生敬意。
天啟帝曾經面臨的困局,改頭換面重新枷鎖住了朱慈炅。但朱慈炅牢牢掌控了帝國的軍權,他比天啟帝更強大,更關鍵的是,他走出了紫禁城。
朱慈炅的自信雖然受到了巨大的挫折,他對前路產生了迷茫。但以他的見識和認知,他知道,這中間一定有條路,就像天啟爸爸帝王術的平衡之道,或者儒家所推崇的中庸之道。
朱慈炅暫時沒有找到這條路,或者他只能探索這條路,時間或許很長。天啟帝的遺訓突然涌上心頭,不要急。
對,不急,慢慢來。
建奴已經被重挫,陜西沒有擴大,自己有時間了,可以在縫縫補補中慢慢摸索。
朱慈炅突然開口,
“剛剛東廠送了些東西過來,都是什么?不急嗎?”
高起潛本來一直陪著朱慈炅沉默,聞言愣了一下,連忙回話。
“不急,幾本奏章。
孫閣老的,他想要那四十萬石糧,黃首輔說可以批給他一半,因為現在糧草還在陛下這,所以轉過來給陛下決定。
還有薛尚書的,他說朵顏報上來的鐵鍋太多了,懷疑有問題,要平遼嚴格審查。范總督先回山海關了,所以留給了陛下。
另外,倒是有兩封是給陛下的,內閣說是陛下很久以前要的,想來也不急。是什么朱燮元和秦良玉的奏章。”
朱慈炅默默點頭,這個帝國每天都有很多事,他也不可能事事都要插手。
孫承宗索要糧草之事,內閣自會權衡處理;工部與平遼的扯皮,不過是官場常態。
他曾經想動貴州,但帝國的地盤太大,訊息傳播太慢,他也只能依賴帝國的官員,不可能遠程干涉,朱、秦的奏章早就不重要了。
有時候,他也需要適應帝國的低效率,現實決定的。
高起潛見到朱慈炅開口,便想著法讓朱慈炅開心。
“奴婢離開陛下身邊兩個多月,突然發現陛下似乎長高了一點。”
朱慈炅停住腳步,回頭微笑。
“是啊,正好還有兩月,朕就四歲了。”
(卷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