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中的晨霧比平川上要濃郁不少,王坤牽著朱慈炅順著山溝里的小溪去看竇家挖的大池塘,三位竇家老者和袁大人等人都恭敬的陪同。
王坤對于溪邊的鴨糞厭惡不已,單是臭味就受不了,又不能讓朱慈炅踩到,還要小心翼翼的一直盯著那一坨坨,臉上的橫肉都在抽搐。
朱慈炅卻對鴨糞十分歡喜,“竇老丈村里還有人養鴨,養得多不多?”
竇老族長連忙回話,“是十七家媳婦的陪嫁,這幾年就她家養鴨,好像有二十多只吧。皇上要吃鴨嗎?我這就讓人去殺。”
朱慈炅連忙拉住他,這三老頭能把皇帝嚇一跳。
“朕不吃鴨,朕的意思是,你們條件允許其實可以多養鴨的。這養鴨的好處太多了。朕最看中的是,鴨和蝗蟲都是在水邊生活的,蝗蟲卵一般也都在水邊,鴨的食物就包括了蝗蟲卵,它們能自己把蝗蟲卵挖出來吃掉。在大規模養鴨的地方,本地蝗蟲很難成災的。而且,鴨子一身是寶啊,鴨肉很美味,鴨絨是非常保暖的東西,便是鴨糞,你們若能收集起來,可能也能讓栗樹增產,栗子更香甜。”
“皇上圣諭,小老兒一定照辦。”竇老族長連忙躬身。
袁可立皺眉不已,皇帝對這三個老頭太好了,都還沒滿六十呢,這是逾禮。說白了,他們都是草民,皇帝說話哪敢不跪的,面對一個縣令都不敢。
朱慈炅看著眼前頗具規模的大池塘,這是竇家能夠在山溝里生存的基礎,是他們遷居此處的祖輩一塊石頭一兜泥生生挖出來的,是華夏文明改造自然的精神傳承。
不過,朱慈炅看著前方山上的危石古樹,還是皺眉不已,這個山溝太危險了,難怪沒有人要。
“竇老丈,朕對令祖將這片荒山地改造成如今模樣的勇氣深感敬佩。但,朕其實不太贊同你們繼續生活在這里。”
朱慈炅小手指著遠處危山,“你看看這山,一場山洪一場泥石流或者一場地震——”
朱慈炅說到地震,心跳都加快一下,稍頓之后才繼續。
“讓村里老人留守祖祠,傳承先輩們的勇氣,讓孩子們都遷出去吧。這場戰爭外面會有很多無主之地,以你們的財力置地也不是難事,遇到戰爭你們也可以躲回來。你們全村繼續生活在這里,朕很不安。”
竇老族長連連點頭,“我們家十一也是這樣說的,小老兒就是有點舍不得。”
朱慈炅笑了,一個以經濟作物傳家,還有人經商讀書的家族,怎么可能看不到危險,以前或許只是沒有機會吧。
朱慈炅也算見識了這個有些不一般的小家族的生活,實話說,很難得很不錯。天下皆如此,朱慈炅就可以稱圣了。
可惜,這天下不是處處都是這近乎隱世的桃源。
朱慈炅正要致謝辭別,再找找其他地方。周遇吉和手下提著三個人,遠遠的走了過來。
“昨夜這三個人試圖進村,被末將手下抓了。三個人都不姓竇,還說是村里人,竇老丈你來認認。”
竇老族長看清三人后,連忙開口,“將軍誤會了,高子是三妞家男人,就是我們村的。這兩位也經常過來的,崔先生是鹽商,杜先生是藥商。”
這破地方,誰沒事會來,周遇吉當然知道多半這三人跟村里人認識,但他就是要找個理由把他們關一晚上,降低安全風險嘛。
關你怎么了,誰叫你天黑了還在趕路的,一聲誤會就解決的事。
三個人看到大量騎士、錦衣衛、太監、紅袍文官,這陣容早就懵了,根本不敢說說話,尤其是眾星拱月的那個小娃娃。
皇上在薊州啊,該不會吧,不會吧?
“你們快過來給皇上磕頭。”竇老族長一點也不介意他們三被人關一晚上的事,給皇上磕頭才是正事。
三個人早站不穩了,順勢下跪磕頭。
余光瞟見皇帝遠遠看著自己,崔鹽商扯著自己黑稠,臉色煞白,要命了,自己沒資格穿綢緞啊。
“免禮,都過來吧,朕正好有些事想問問你們。”
朱慈炅找了池塘邊一塊青石就要隨意坐下,王坤哪肯,拂塵飛快清掃,還摘了自己的帽子給皇上墊座,走得急,好多東西沒帶。
朱慈炅愣了下,反而不坐了。
竇老族長沖后面好奇遠遠跟著的小孩們喊了一聲,“二十五,去拿幾個葦墊來。”一個小孩立即如風般跑了回去。
待三個商人走近,朱慈炅很和藹伸手。
“找個地坐吧,朕不尚虛禮。你們要是站著,朕仰著頭跟你們說話,還脖子疼。”
三個人互相看了眼,只好遵旨,跪坐在皇帝身邊。畢竟是出門在外的商人,不敢逾矩,皇上或許真的肚量很大,但皇上身邊隨便一個人都可以找他們無數麻煩。
“說說你們的生意經。薊州剛剛打完仗,或許還有些韃子散兵,哪里來的膽子這么快就準備恢復生意了?”
崔鹽商一臉討好的笑容,是個能說的人。“托皇上鴻福,這仗不是打贏了嗎。那些韃子散兵都是賞錢呢。”
朱慈炅咯咯笑了,點點頭。“薊州本地的?”
“不是,小人和老杜都是天津的,小高才是薊州的。”崔鹽商神態更加恭維,也不敢說謊,萬一一會來個人查路引怎么辦。
“哦,長蘆的,聽竇族長說你是鹽商,私鹽吧?”朱慈炅用耐人尋味的眼神盯著這崔鹽商。
崔鹽商趕緊磕頭,把頭埋在地上,“皇上,小人有鹽引的,不是私鹽。”
“別緊張嘛,私鹽也無所謂。大明皇帝還太小了,就算要管,也只能砍巡鹽御史,管不到你們的。”朱慈炅輕笑一聲,“你既然有鹽引,應該算是大鹽商了?”
崔鹽商趕緊搖頭,“皇上,小人是水腳商,年景好的時候,一年也最多三百引,哪里大啊,混口飯吃。”
“什么是水腳商?”朱慈炅非常好奇。
這鹽商的問題雖大,但朱慈炅并不放心上,等朕到了南京,沿海開它幾十個曬鹽廠,叫你們這幫奸商知道什么是官方資本的力量。
到時候比私鹽還便宜,還全是細鹽的新官鹽,你們拿什么和朕爭,刀子嗎?那倒正好。
“就是負責承辦短途運輸銷售的,小人主要就是走薊鎮。”崔鹽商苦著臉,讓自己顯得更可憐。
“一引官鹽賺六兩,三百引,你一年也有一千八百兩,就算除去力工的也不少了。何況,你別告訴朕,你只賣官鹽?”
崔鹽商三魂七魄都嚇掉了一半,“皇上,沒有啊,你被人騙了。絕對沒有,就算私鹽也沒有。”崔鹽商也豁出去了,“鹽大使,巡檢司,鹽頭,地頭都要上供的。長蘆是小引,我的三百引更是分引,小人辛辛苦苦一年,最后能有三百兩落袋都要謝天謝地了。”
“這倒是實情。”朱慈炅很認真的想了一下,點頭對崔鹽商表示充分理解,接過竇族長遞來的葦墊,將王坤的帽子撥到一邊,自己墊好,坐了下來。
“朕有意辦個日月商會,邀請天下商家加入,直接在商會交稅,當然商會本身也要收會費。商會發放金銀銅鐵四色會牌,憑此牌可以行商天下,無需再納稅,就算有胥吏小人為難也可憑此牌向當地錦衣衛求助。當然,商會要誠信經營,依法行商,違規者也會被收回憑證,開除出會。你們看看,這個商會是否可行?對你們有沒有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