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初,朱慈炅中軍接近戰場邊緣。
已經相當暴躁的朱慈炅又一次坐上了王坤肩頭,邱致中小心翼翼的遞上望遠鏡。
朱慈炅竟然見到了洪歹極,被辮發武士簇擁如群鴉繞樹,那場面讓他有種見到黑社會老大的既視感。總之胖子和小男孩的見面很不愉快,小男孩快氣瘋了。
鏡筒移動中,入目盡是大明士兵各種各樣的尸體,折斷的槍桿,染血的木盾,遍地散落而被踐踏的“明”字四方旗。
天地之間的血色讓朱慈炅目光灰暗,似乎驕陽已經隱身,他聽不見遠處的馬嘶人吼,龐大的戰場像一張丑陋的巨口,張得大大的,嘲諷著大明的皇帝。
明軍右路已經完全崩潰,潰兵和金蒙聯軍一起正在沖擊中路,熾羽衛面前全是自己人,開火的機會都沒有。
更讓朱慈炅身體發抖的是,他鏡筒掃過,竟然看到山東潰兵有人在搶奪熾羽衛的魯密銃。
鎮岳衛正在和建州白甲血戰,他們已經不成陣線,死傷慘重。
衛所兵和義勇兵有人在血戰,有人在潰逃,尸橫遍野,慘叫連天。
最讓朱慈炅不可思議的是,大明的騎兵竟然都消失了,八千三千營團滅了?
好在李若璉部已經頂上來了,朱慈炅看到“李”字將旗正在向“陳”字將旗靠攏。
整個戰爭局勢,給人一種大明搖搖欲墜的感覺,朱慈炅被王坤握住雙腿,但依然全身戰栗。
朱慈炅中軍的出現吸引了大量敵軍轉向,算是給明軍陣線回了一口血。
朱慈炅突然扔下價值連城的望遠鏡,嚇得邱致中連忙合身撲上,用身體做緩沖,保護好這東西,做一個合格的鏡奴。
朱慈炅抽出腰間的永樂短劍,騎在王坤肩上,總角上的紅綢隨風飛舞,目光陰沉而堅定。
“全軍聽令,給朕沖鋒。”
皇驍衛指揮使方懋昌大驚,“陛下,我們也上嗎?”
“朕說了,所有人。”
朱慈炅劍指方懋昌,似乎他再敢嗶嗶就要砍他,把方懋昌嚇壞了。
熊明遇站了出來,仰頭望著朱慈炅。
“皇上,天色漸晚,快天黑了,我軍應該停軍整備啊。”
孫傳庭也連忙附和,“皇上,沖鋒也要先布陣啊。”
朱慈炅小臉都變形了,“布個錘子陣,建奴有陣嗎?”
他目光掃視了下身邊諸將,話語斬釘截鐵:
“亂戰,決戰,不死不休,不分晝夜。給老子沖!聽明白沒有?”
好家伙,四川話都出來了。
方懋昌神色凝重的看了看朱慈炅,第一個跪下,“末將領命。”
然后后面是一群大將,紛紛跪拜,拔刀轉身。
文官們面面相覷,十萬大軍夜戰?有過戰例嗎?皇帝瘋了吧?
皇帝親信的孫傳庭都閉嘴了,看得出,皇帝現在隨時可能砍人,他明智的選擇了低頭。
大軍主帥的熊明遇更是臉色蒼白,皇帝越過他下令,基本宣告他被撤職了。右路的接連崩潰,他也感覺自己有責任。但也有委屈,皇帝你要不在,我早把中軍壓上來了。
【《重啟起居注·翁鴻業實錄》
酉初三刻,薊鎮燕山西側高地,乾清宮副掌印王坤、御馬監太監方正化,皇驍衛方懋昌、昭武衛溫如孔、李化梧,雷霄衛汪起龍,保定總兵曹鳴雷,兵部右侍郎熊明遇、登萊巡撫袁可立、薊州巡撫王元雅、行軍參謀孫傳庭等人拱衛上左右。
上登人梯觀陣,取窺天神鏡瞭敵。時建酋洪歹極踞黃羅傘蓋,周遭甲士皆髡首結辮,狀類修羅。上色慍,指其纛曰:"此獠竟僭用龍紋!"
鏡轉西南,見折戟狼藉處,大明勇士深陷血泥,忠字旌半掩尸骸。上忽顫,千里鏡幾墜,太監邱致中以身承之,肘骨裂而護鏡完。
時右翼潰,亂兵與虜騎裹挾沖陣,熾羽衛持銃而不敢發。有登州潰卒奪銃自保,鎮岳衛百戶張鐵鎖力戰殉國,所部亡十之六七。
上擲鏡怒起,抽永樂短劍指天。劍穗紅絲纏總角,風烈若血幡。詔曰:“傳諭三軍:此非戰,乃國祚存亡之決!自朕以下,敢退半步者,劍斬無赦!”
熊明遇奏:“日將暝,宜整軍持重。”上叱曰:“建奴可曾列陣待汝?”孫傳庭欲諫,見上目赤如焰,遂默。
皇驍衛方懋昌首跪受命,諸將相繼拜諾。是夜,十萬王師盡出,烽火照天達旦。
此戰促“夜戰八條”頒行,各衛皆知夜戰克騎之神效,翰林院重修《武經總要》,增“亂戰篇”引此役為典例。
燕山一鼓,實大明中興之始。天子親冒矢石,重開皇明兩百載征瑞。童帝劍指處,三軍辟易。】
中軍號角吹響,戰鼓聲如雷震天,四萬余人馬烏泱泱的像一條紅色洪流向金蒙聯軍沖了過去。
新六衛的五千混合騎兵最先接敵,仗著馬匹欺負大明義勇的蒙古人在高速的騎兵沖鋒下瞬間崩潰。
他們已經血戰半天了,一直很爽,然后終于也被干爽。
馬弓先來一波,騎槍、騎刀、三眼銃近戰又砍下一波,蒙古人剛剛換上的大明甲胄也擋不住,腦瓜崩裂,身首異處。
身下的戰馬更是疲軟,連逃跑都來不及,也怪他們殺人太多,地上尸體太多,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戰場上左側的陳震亨、李若璉、朱可貞齊齊抬頭看向中軍方向,龍旗凜凜,號角錚鳴,仿佛突然被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力量。
“殺!”
整個戰場方圓四、五里全部亂套了,到處都在廝殺,沒有陣列,只有大明軍隊向洪歹極的方向不斷沖殺。
戰況慘烈無比,建州白甲的老兵優勢迅速被大明的人數抹去,開始了撤退,但明軍義勇黏住他們,就不讓他們輕松撤退。想結陣抵抗,小地方可以,但明軍同樣有結陣的士兵沖擊著他們。
鈕鈷祿·圖爾格是洪歹極的親信大將,鑲白旗的固山額真,這個是正兒八經的固山,比阿什達爾泰的地位高太多,算是洪歹極的左右手。
洪歹極派出他就是想弄死陳震亨,但陳震亨還沒死,他卻被突然轉變的戰場形勢連累,走不了了。
朱可貞最終放棄了左路,也追上來了,他和他的部眾幾乎和中軍一樣沒有接戰過,他越過李若璉和陳震亨帶著昭武衛死死咬住圖爾格。
洪歹極誤會了,鎮岳衛并不是新六衛最強,昭武衛一樣敢野戰,還不像鎮岳衛那樣只會防守反擊,他們是能夠進攻的。
李若璉為接近陳震亨跟自己人纏斗了半天,有些力不從心,索性讓手下有余力的跟著朱可貞,他喘著粗氣跟身上插了好幾箭的陳震亨站在一起對視大笑。
皇上來了,戰場形勢瞬間變化,孬兵都敢回頭沖鋒了,更有皇驍衛騎兵切割戰場,攻守異形了,有點常識的大將都能感覺到這股勢的變化。
兩個人看著朱可貞居然用步弓射翻了圖爾格的戰馬,拿只鳥銃和被昭武衛包圍的圖爾格單挑。
“我們朱傳臚太不講究了,這也不太講武德了。”李若璉臉上一臉喜色,嘴上批判,心里卻樂開了花。
陳震亨看李若璉要卸甲,一腳踢向他,“你想死啊,別卸甲,再熱也給老子穿著。”又從懷里掏出來兩個帶血肉餅,遞了一個李若璉,“沒來得及吃飯,你要不?葫蘆里還有水沒?”
“我也餓了,正好。”李若璉不知道陳老哥的道理,但毫不猶豫相信,把身上葫蘆解下遞給陳震亨。
“混賬,你葫蘆里怎么有酒味?”陳震亨仰頭喝水,差點被嗆著。
李若璉咧開大嘴,大笑不語。
“砰”
兩個人剛咬開肉餅,遠處一顆頭顱開花。殺聲為樂,人頭作舞,正好給二人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