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圖的《賀平賊表》，還沒來得及上，白水王二被斬之后，王嘉胤再次在陜北揭竿而起。

朱慈炅對吳甡殺王二其實是有看法的。人家都投降了你還殺，而且事先你還同意招撫，朝廷信譽就是被你們這群聰明人敗壞的。

但是吧，按照大明的官場規(guī)制，不僅不能處罰他，還要升官。

當(dāng)王嘉胤的名字送到案頭，朱慈炅立即就不淡定了。印象中，高迎祥、王自用、張獻(xiàn)忠好像都是這個人的手下。

朱慈炅當(dāng)時就決定要獅子搏兔，遼東那邊要分出一部分力量。

他欽點了尤世祿重任固原總兵官，掛陜西剿總先鋒印，令曹文詔，祖寬率步騎一萬兩千人入陜，歸入其麾下。另外還令湖北總兵官鄧玘保障糧道，隨時準(zhǔn)備入陜支援，山西這邊的張鴻功也是了同樣的命令。

他要布局三邊，湖北，山西聯(lián)合絞殺。

按照大明傳統(tǒng)，還應(yīng)該有個文官統(tǒng)籌督軍，但現(xiàn)在在陜西的吳甡、張夢鯨都比較坑，朱慈炅放心不下。他本來在魏云中和范景文之間猶豫，孫承宗跳出來了。這下不用猶豫了，這個更好，一箭好幾雕。

孫承宗其實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辭章的，這次要么劉一燝的天工院體系瓦解，黃立極下臺，要么就是孫承宗五人下臺。后者概率很低，但不是沒有，小皇帝任性起來，沒人把握得住。

但他沒想到還有第三種結(jié)果。劉一燝以皇極殿大學(xué)士的身份，前往南京主持籌備太祖三百年誕祭；他孫承宗以建極殿大學(xué)士身份，督師陜西，節(jié)制寧夏、甘肅、延綏、固原諸鎮(zhèn)兵馬，堪平民亂。黃立極紋絲未動，信王印也得到認(rèn)可。

這叫什么？各打三十大板嗎？好像東林比較吃虧，兩個閣老都被趕出了京城。

孫承宗一度是準(zhǔn)備不受這份圣旨，強上辭章的。聽聞皇帝甚至從遼東調(diào)軍進(jìn)陜西后，又立即重視起此事來了。他的任命似乎和這次的事無關(guān)，皇帝早有意讓他去陜西安民。

孫承宗進(jìn)宮與“病中”的皇帝談了很久，決定接受任命。他的條件除了讓遼兵回去，朱慈炅都同意了。

朱慈炅讓他招秦兵入遼的替代方案他覺得其實也挺好，就是需要時間，希望這段時間遼東能沒事吧。但皇帝讓他招十萬秦兵入遼，孫承宗就覺得是小孩子異想天開，兩萬頂天了。

回到府邸的孫承宗有點疲憊。

天子很聰明，可惜就是好像還沒明白什么叫政治斗爭。他這么處置，看起來很好，實際上極可能讓黃立極一家獨大。到時，朝中又是閹黨遍布。希望來宗道能扛住吧，他還是有些能量的，至少太后面前能說上話。

黃立極短期內(nèi)也不敢亂來的，信王看不上他。倒是張瑞圖這個兩面派撿了個大便宜，希望他接手劉一燝的位置后能專心教育皇帝，別像劉一燝狗屁軍務(wù)不懂還老胡亂給主意。

趕走了也好，這混賬東西一回來就飄了，開口就是禮部、吏部、兵部三部之權(quán)，他的藍(lán)批更是各種挑刺，一件小事他都能整好幾個來回。給老夫去為太祖守陵吧，別以為你是東林領(lǐng)袖，老夫就兌不掉你。

孫承宗躺在書房躺椅上，書房的墻上還有一副朱慈炅還是太子時的涂鴉，被孫承宗裱起來了。

“秉持宏達(dá)”四個字還是那時的左傾風(fēng)格，孫承宗自認(rèn)為這四個字對自己而言，比張瑞圖那個“保忠護國”更名符其實。皇上現(xiàn)在的字倒是越寫越好，越寫越正，越寫越有力了，但就是少了當(dāng)初的童真逸趣。

孫承宗一邊欣賞朱慈炅的“書法”，一邊腹誹著劉一燝，這名利場真的能改變一個人，他以前多好啊。

老仆來到他身邊，一邊給他沏上“新九真養(yǎng)生”茶，一邊小聲道，“楊鶴父子來訪。”

孫承宗一直也沒有戒掉這東西，那怕曾買過假貨，感覺似乎有些效果，每次飲后都能讓頭腦更清晰。可惜到了陜西后，這東西就不好弄了。

楊鶴是右僉都御史，馬上將接替吳甡擔(dān)任陜西巡撫，他是孫承宗的同年，能夠得到這個巡撫位置，少不了孫承宗的幫忙。

不過，因為孫承宗要去陜西，陜西并沒有設(shè)置三邊總督，他實際也因為孫承宗有些虧了。

楊鶴的身份還不至于需要孫承宗開中門出迎，他只是起身站在了書房門口，笑著接過伴手禮，交給仆人，便把楊鶴父子引入了書房。

兩人落座，楊嗣昌只能站在父親身邊，恭敬的向?qū)O承宗施禮。

孫承宗含笑受禮，“老夫已經(jīng)和皇上說了，文弱明日便可到天工院上值。天工院行走，軍事參謀。你現(xiàn)在只有一個同事，劉季晦推薦的孫傳庭。”

“多謝閣老。”楊嗣昌剛剛四十，正是仕途的關(guān)鍵上升期。去天工院多少有些不愿意，因為那個參謀根本沒品級。但沒辦法，老爹的安排，甚至動用了孫閣老的關(guān)系。

“讓稚繩兄費心了，小弟真不知道該怎么感謝。”楊鶴誠懇多了，臉上盡是討好之色。

“小事而已，修齡不用客氣。不過，你怎么注意到這個位置的？”孫承宗捻須直視楊鶴。

“稚繩別笑話我了，朝中注意到的人多了去。若非稚繩出手，小兒恐怕毫無把握。”楊鶴不改恭維，態(tài)度極佳。

孫承宗笑著點點頭，“天工院雖已經(jīng)是陛下的儲才之地，但也不是那么好出頭的。別看陛下年幼，其聰明睿智不下成人。文弱到任后，要低調(diào)謙遜點。尤其需要注意，別把那里的事拿出來亂說，東廠查得很嚴(yán)的。”

楊鶴連連點頭，猛的一拍楊嗣昌大腿。“還不謝過孫伯父指點。”

楊嗣昌都被拍痛了，趕緊做出恭敬的姿態(tài)，深深下拜。“多謝孫伯父指點。”所謂的恃才傲物，在父親的鐵拳下也不得不低頭。

孫承宗抬手示意免禮，又道：“近日，老夫與你父親都要遠(yuǎn)赴陜西。京中有事，你拿不定主意可以問問吏部的成侍郎。若有為難，你也可求助來閣老，老夫會給他打聲招呼，對你照拂一二的。”

楊嗣昌再傻也知道孫承宗這句話的價值了，何況他還是聰明人。只是，孫承宗和父親除了一個同年關(guān)系也不見得有多深聯(lián)系，自己或許受益，但父親可能就要賣命了。他很不甘，卻只能磕頭以更大的禮來回應(yīng)。

“侄兒謹(jǐn)記。”

“起來，別那么多禮，坐吧。老夫還要和你父親商量一下陜西之事。”孫承宗很強勢，也很和藹。

“稚繩，依你之見，陛下是否有些小提大作，還是下面有些情報沒有傳回來？”

說起陜西之事，楊鶴收到消息時，大吃一驚。這么多兵馬，都夠把陜西屠一遍了，要是還不能平那所謂民亂，那指揮之人不如一頭撞死。顯然，他和孫承宗都不是能撞死的人。

“兼而有之吧。陛下說的“七分治政，三分治軍”，老夫深以為然。你別看人多，老夫?qū)嶋H上不敢全用的，沒那么多錢糧，遼東更要緊。救民為先，平亂次之，你心中也要有底。老夫打算坐鎮(zhèn)西安，安撫民心，你督軍平亂，有沒有把握？”孫承宗已經(jīng)有了基本方略，更多是需要楊鶴的配合。

“當(dāng)然沒有問題。尤將軍過往戰(zhàn)績，老夫也有耳聞，問題不大。那是否需要等遼兵？”楊鶴很自信。

“遼兵不與我們一起，他們走山西，三天前就出發(fā)了。我們走河南，督標(biāo)帶京營，但老夫?qū)λ麄兊膽?zhàn)力沒有信心，少帶點人把。”

孫承宗有些嘆氣，京營會不會連亂民都不如，他實在沒把握。陜西欺上瞞下，到底是個什么情況，他也一無所知。

“好，那我們何時出發(fā)？”

“老夫在京中還有些手尾要交過，三天后吧。”孫承宗神色嚴(yán)肅，他離開京師后，京中當(dāng)然還要有一個閣老的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