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拖著酸軟的雙腿，終于爬完宗門那九千九百九十九級青石階。

這一路上，她在心里將凌風翻來覆去罵了八百遍不止。

推開聽雪閣的朱漆大門，她徑直癱倒在庭院那株百年梨樹下。

斑駁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梨樹葉，在她身上灑下細碎的金斑。

她連手指都不想動一下，任由暖陽烘著疲憊的身子。

正瞇眼假寐時，忽聽頭頂樹枝傳來“沙沙”輕響。

抬眼望去，竟見枝頭坐著個巴掌大的小娃娃。

圓滾滾的腦袋，圓鼓鼓的肚皮，身上套著個明黃小肚兜，活像個年畫娃娃。

那娃娃一見她，眼睛一亮，“嗖”地從枝頭躍下，不偏不倚落在她肚子上。

四目相對間，小娃娃突然脆生生喊道：“娘親！”

云昭一個激靈坐起身，差點把小家伙掀翻。

“你、你叫我什么？”她瞪大眼睛，掰著手指頭算了算，詫異道，“我什么時候有的孩子？”

愣神半晌，她突然靈光一閃。

“你是……團子？”

小娃娃歡快地點頭，肉嘟嘟的臉頰擠出兩個小酒窩。

“你化形了？”云昭驚喜過后，急忙糾正小家伙，“不對不對，我不是你娘親。”

話音未落，團子小嘴一癟，“哇——”地哭出聲來。

豆大的淚珠吧嗒吧嗒往下掉，任她怎么哄都止不住。

云昭索性破罐子破摔。

“莫哭了，我是你娘親！我是你娘親！”

話音剛落，懷里的秀珍娃娃竟破涕而笑。

臉上依舊掛著淚珠，手上卻拍著巴掌咯咯咯笑起來。

云昭：“……”

好半晌，云昭才終于接受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

她望著在自己膝頭打滾的團子，終于認命地嘆了口氣。

這小家伙一口一個“娘親”叫得歡實，圓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她，任誰看了都心軟。

好在團子雖化作了人形，靈智卻未減分毫。

云昭只需如往常般備好漿果泉水，小家伙便會扭著白嫩嫩的藕節(jié)似的小胳膊小腿，哼哧哼哧地爬過去自己取食。

那笨拙又認真的模樣，看得云昭忍俊不禁。

目光落在團子光溜溜的小身子上，云昭忽然意識到，既是當了人家娘親，總該盡些為人母的責任才是。

她神識探入食指上的須彌戒，在堆積如山的衣物中細細翻找。

這枚戒指原是凌風所贈，里頭裝的全是他的物件。

云昭曾三番五次想要歸還，那人卻總是冷著臉道，“送出去的東西豈有收回之理？本尊還不至于這般小氣。”

見他態(tài)度堅決，云昭也就作罷。

橫豎這老東西活了八百載，身家豐厚得很。

指尖觸到一件月白色長衫，云昭眼前一亮。

凌風的衣物多是這般素雅顏色，料子卻是上好的天蠶絲，觸手生涼。

她取出針線，對照著團子的小身板細細裁剪。

自己在凡間時，女紅針黹也算是永安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

奈何自從來了宗門，多年未動針線，手法竟是生疏了不少。

指肚被扎了好幾下，才勉強縫出件像樣的小馬褂。

“來試試。”

云昭抖開衣裳，團子立刻興奮地撲過來，小胳膊小腿胡亂揮舞著往袖口里鉆。

待穿戴整齊，小家伙樂得在原地轉圈，月白色的衣擺隨著動作翻飛，襯得那張圓臉愈發(fā)可愛。

云昭忽又想到，如今團子既已化形，總不能還像從前當靈獸時那般隨遇而安。

她轉身走進寢居旁的耳房，又從乾坤袋中取出軟墊鋪成小榻，掛上輕紗帷帳，擺上幾個布偶玩具。

團子好奇地跟進來，見狀歡呼一聲，骨碌碌滾進軟榻里，抱著布偶蹭來蹭去，活像個得了新窩的小獸。

“以后，這里就是你的房間了。”

云昭輕點團子的小鼻子，看著小家伙歡喜的模樣，心里竟也涌起幾分莫名的滿足。

夜半三更，萬籟俱寂。

耳房內(nèi)，團子正四仰八叉地酣睡在小榻上，胖乎乎的小手還緊緊摟著云昭親手縫制的小布偶。

一墻之隔的寢居內(nèi)，云昭卻輾轉反側。

她索性掀開錦被，隨手披了件素白外衫，赤足踱至雕花窗前。

夜風掠過她散落的青絲，帶著初秋特有的涼意，卻吹不散心頭郁結。

“第七個了……”

她朱唇輕啟，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窗欞上繁復的紋路。

她離開的這幾日，宗門接連發(fā)生變故，處處透著蹊蹺。

那些突然癡傻的弟子，癥狀如出一轍。

眼神渙散如蒙塵琉璃，前塵盡忘，稍加追問便會癲狂自殘。

戒律堂諸位長老用盡手段，卻連半分端倪都查不出。

更令人在意的，是那些甚囂塵上的流言。

不知從哪個陰暗角落傳出的風聲，將這場禍事與她歸山之日精準對應。

云昭眸色一冷，纖纖玉指驀地收緊，窗欞上頓時凝出一層薄霜。

“一日一人，不多不少整七日。”

這個數(shù)字，實在刻意得令人心驚。

云昭眼底寒芒乍現(xiàn)，她這七日根本不在玄天宗之中，如何能分身作案？

可若真要她交代去向——

念及凌風那張冷峻的面容，她不由得抿緊了唇。

再過幾日便是宗門大比的決賽，本該是弟子們潛心備戰(zhàn)之時，如今整個宗門卻籠罩在惶惶不安之中。

更令人生疑的是，她如今居于天闕峰，行蹤本不該為外人所知。

除非，有人一直在暗中，窺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夜風驟起，卷著幾片飄落的梨花瓣拍打在窗欞上，發(fā)出極為細碎的聲響。

“娘親……”

一聲軟糯的呼喚打斷了她的思緒。

云昭驀然回首，只見團子不知何時已醒轉，正倚在門框邊揉著惺忪睡眼。

小家伙懷里緊緊摟著那只小布偶，細軟的額發(fā)睡得翹起幾縷。

“可是夢魘了？”她放柔聲線，正要俯身將團子抱起，忽聞遠處傳來三聲震天鐘響——

鐺！鐺！鐺！

鐘聲裹挾著渾厚靈力，震得檐下風鈴叮當作響。

云昭心頭猛然一沉。

子夜鳴鐘，必是出了驚天變故。

余波未散，碧落峰方向已騰起十數(shù)道璀璨劍光。

青的、紫的、金的，各色劍芒如流星般劃破夜幕，在墨色天幕上交織出令人心悸的光網(wǎng)，將整座山峰照得亮如白晝。

宗門鐵律，弟子不可擅自御劍飛行。

此刻竟有這么多劍光齊出，必是各峰峰主與戒律堂長老傾巢而動。

她迅速抱起團子，將小家伙緊緊摟在懷中。

團子似也感知到異樣，肉乎乎的小手攥住她的衣襟，將滿是奶香的小臉深深埋進她頸窩。

遠處碧落峰的劍光愈發(fā)刺目。

云昭加快腳步，朝著山門處的傳送陣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