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日凌晨
入夜后氣溫驟降,天空更是下起了大雪。
夜已深,馬路上的積雪泛著幽藍,三百二十八雙牛皮鞋底全都用布條纏了三層。蘇耀陽望著長蛇般蜿蜒的隊伍,幾乎每個士兵肩頭都落了一層厚厚的雪花。
“滴答……”
前面突然傳來一聲低沉的蟋蟀聲,那是前哨突然打出暗號。
整支隊伍瞬間停了下來,遠遠望去恍若一群冰雕,蘇耀陽感到心頭一跳。三十米外鼓樓醫(yī)院的殘垣間,好幾道手電光正在掃射路面。
“繞道!”蘇耀陽不假思索的下達了命令,這里距離中山碼頭至少還有兩公里,要是現(xiàn)在暴露,今晚就白來了。
很快,隊伍便貼著中華路西側的斷墻潛行,蘇耀陽甚至還能看到墻面上殘留的彈孔里嵌著的碎骨。
突然隊伍里傳來一聲悶哼,原來有名士兵腳下突然一個踉蹌踩到了一堆東西,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踩碎的冰面下浮出半張女人的臉,睫毛上還掛著霜。
看著這半張臉,這名年紀不大的士兵嚇得就要叫出聲,幸好旁邊一只大手伸了過來捂住了他的嘴。
“二娃子,你要是敢發(fā)出聲,老子一刀捅死你!”耳邊傳來連長盧少斌低沉的聲音。
“怎么回事?”蘇耀陽壓低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團座。”盧少斌趕緊松開捂著士兵嘴巴的手,解釋道:“這小子不小心踩到死人了,差點沒嚇出聲,我已經(jīng)訓過他了。”
蘇耀陽皺了皺眉頭,低下頭看到了地上的那具女尸,發(fā)現(xiàn)那具女尸衣衫不整,身上滿是傷痕,下身更是連褲子也沒有,即便死亡之后臉上也帶著一股絕望驚恐的神情。
可以想象她生前遭受到了如何殘忍的凌辱。
一眾兵們圍在女尸旁邊,誰也沒說話,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憤怒在心底涌起。
“狗日的小鬼子!”不知是誰低低吼了一聲。
“來兩個人,把她的衣裳整理一下,再用東西蓋住。”蘇耀陽沉默了一下,低聲吩咐道。
“是!”
兩名士兵上前,稍稍給她整理了一下衣裳,又將她抬到了一旁,準備找點東西將她蓋住。
“啪嗒。”這時,一個東西從女尸僵硬的身上掉了下來
蘇耀陽彎下腰將東西撿了起來,那是一本做工頗為精致的相冊。
翻開相冊,第一張相片便是一群穿著藍色衣裳黑色長裙的女孩子正站在臺階上對著看著他微笑,照片右側寫著“金陵女子學校合唱團”一行字,積雪覆蓋的臺階下,三十八雙黑布鞋整整齊齊。
蘇耀陽珍重的將相相冊放進懷里,扭頭對盧少斌和周圍的士兵道:“都記住這一幕,血債只有鮮血才能洗。”
“是!”士兵齊齊應了一聲,只是眼中的怒火讓人看了心中發(fā)寒。
“通訊員……告訴約翰,半個小時后要是趕不到中山碼頭,他的傭金就別想要了!”
“明白!”一直緊跟在蘇耀陽身邊的通訊兵調整電臺頻率,開始聯(lián)絡起來……
柴油機的轟鳴震碎了破了一半的窗戶上的冰棱,約翰·米勒用凍僵的手指敲擊M24坦克的炮塔內壁。雪花正從觀察窗縫隙鉆進來,在車長潛望鏡上結出霜花。
“傳動比保持3:1!“
他朝駕駛員位置吼叫,喬二蛋慌亂地推拉操縱桿,這輛霞飛坦克開始緩緩動了起來,只是歪歪斜斜的如同剛姍姍學步的孩童。
“喬……你的手再穩(wěn)一點,我可不想跟著你一頭撞進廢墟里!”重新將身子縮進坦克,蓋上頂蓋的約翰低下頭沖著駕駛室大吼。
喬二蛋沒有吭聲,只是抓著操縱桿的手更加用力了,身后不時傳來約翰的罵聲。
“喬……你要記住,你是駕駛員,我們是前往天堂還是地獄全都掌握在你的手里!”
喬二蛋的臉繃得更緊了,約翰雖然一邊嘮叨但還是時刻注意著他。
雖然他時不時的罵人,但他知道才接觸坦克不到兩天時間的喬二蛋做得已經(jīng)夠好了。
但他還是不得不硬起心腸罵人,日本人可不會因為他是新人而心生憐憫,他們只會將更多的彈藥向他們傾瀉過來。
坐在坦克里的約翰聽著耳邊發(fā)動機傳來的轟鳴聲,提起腳下的扳手往頭頂敲了敲,大聲道:“小伙子們,我的老板,也就是你們的團座要求我們在半個小時之內趕到中山碼頭,否則他就讓我好看,現(xiàn)在就讓我看看你們這幾天的訓練成果吧?
喬……加大馬力,目標中山碼頭!”
“明白!”
“保持三檔……踩油門!”
在約翰的命令下,霞飛坦克猶如一個瘸子,搖搖晃晃卻又倔強的沿著馬路朝著中山碼頭飛馳而去。
柴油引擎的嘶吼震碎了空中的雪花,約翰·米勒把僵硬的手掌按在發(fā)動機的蓋板。
儀表盤藍光里,四個年輕人的臉龐正滲出細汗——這是他們第一次實戰(zhàn)操作坦克,畢竟幾天前,他們只是一群拿著老套筒的廉價大頭兵,現(xiàn)在卻可以駕駛著價值五萬五千美金的坦克行駛在馬路上。
轟隆駛過的坦克造成的動靜自然不小,也引起了城內不少人的注意。
由于坦克的速度很快,加之天氣太冷,負責站崗的日軍士兵也懶得過來查看,畢竟在他們看來,除了大日本皇軍,還有誰敢在這個時候開著坦克在南京城里亂晃。。
“左轉……左轉!”約翰突然用生硬的中文喊著,慌亂中喬二蛋卻把方向桿推過了頭。
坦克一頭撞進了路邊的一個大石墩。
在沉悶的撞擊聲中,炮塔頂?shù)难K簌簌落下,露出用白漆匆忙涂改的青天白日徽。
同時,劇烈的撞擊也使得裝填手吳阿貴突然吐了出來,酸腐味混著75毫米炮彈的黃油味在艙內彌漫。
“約翰先生,機油壓力...“
副駕駛員瞧著溫度驟降的壓力表。
“該死!”
約翰扯開皮質風鏡,湛藍眼珠倒映著儀表盤紅光。
他一把提起大扳手抵在喬二蛋的后腦勺上,怒道:“要是不能在三分鐘之內讓坦克動起來,我就敲碎你這混蛋的腦袋!”
此時的喬二蛋面色鐵青,腦子有些發(fā)懵的他只能機械的扭動著鑰匙。
好在這輛嶄新的坦克性能還算可以,很快伴隨著一陣低沉的轟鳴聲,坦克重新被發(fā)動起來。
“把大燈打開!”
經(jīng)過剛才的這么一撞,約翰也意識到讓喬二蛋這個新手駕駛著坦克摸黑在大街上行駛確實是難為他了,把心一橫的他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很快,無論是躲藏在角落里的難民還是哨兵便看到,一輛開著大燈的坦克就這么公然在馬路上飛馳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