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如玉在重生以后發現,許多事都變得不同了。
他原以為是自己重活一遭影響了命運,可漸漸地,他發現,那些改變并不僅僅因他一人而起。
幾經試探和旁敲側擊,他終于確認:兄長宴如舟與二哥宴如弦,也同他一般,皆是重生之人。
這個真相震得他當夜輾轉難眠,仿佛多年暗礁一夕浮出水面。
他們在前世各有悔恨與遺憾,而如今天予他們再來一次的機會——是為了補償?還是為了更大野心?
既然大家都重活一世,那阿菱是否也是?她為何總躲著他,不再親近?難道她也記得前世那段恩怨——他不信她、誤她、負她的那些年?
這個念頭一出,他便夜夜難眠。他想見她,問個清楚,可始終沒有機會。
重生帶來的,不只是悔恨與警醒,還有無可推卸的責任。
宴家前世在動蕩中轟然倒塌,兄弟幾人眼睜睜看著族人四散、基業凋零,卻無能為力。如今再活一世,他們誓要挽回一切。
兄弟三人心意一致,暫且擱下往日嫌隙,同心協力,企圖重振宴家。宴如舟統籌大局,宴如弦馳騁軍中,宴如玉則周旋于各方勢力之間,一邊安撫舊部,一邊網羅人才。
世道卻遠比他們預想中要更加動蕩。
朝局崩壞,皇權式微,諸侯割據,百姓流離失所。
宴家在亂世中求生,表面低調,實則步步為營,在短短幾年內,借勢圖存,重整旗鼓,宴府門前又恢復往日車馬盈門、門庭若市之盛況。
他們也從未停止對宴菱的尋找。
他們數次試圖與她聯絡,卻皆石沉大海。每逢夜半,宴如玉總會望著燈火沉思:若她也重生,又為何不回來?
就在宴家漸入佳境之際,大梁橫空出世一名將軍——秦回。
此人戰功赫赫,行軍如風,兵鋒所向,大晉節節敗退,整個局勢仿佛被一只看不見的手徹底翻覆。
秦回是變數,是他們前世未曾預見之人。宴家幾兄弟翻遍記憶都沒找到這個人,兩世是否一樣呢?這個問題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答案。
即便兄弟三人合力,也無法挽回戰局的傾頹之勢。
最終,宴家選擇了請降。外界說他們識時務,實則是不得不低頭。大勢不可逆,宴家幾位主事者心知肚明。
就在這時,他們找到了宴禎。
那個把他們騙的團團轉的奸細!
兄弟幾人見到她時,她正坐在錦榻上飲茶,見他們出現,先是訝然,繼而很是平靜。
“大哥二哥三哥,你們怎么來了?”她問。
宴如舟冷聲道:“我們是來找你算賬的!你這個胡人的奸細!就是你陷害菱兒!”
宴禎神色驟變,還未來得及逃走,便被宴如弦一劍封喉。她倒在血泊中時,唇角仍帶著譏諷:“殺了我……宴菱也永遠不會回來?!?/p>
宴如玉望著她漸漸失去光澤的眼睛,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哀痛。宴禎死了,宴菱依舊杳無音信。
他們重活一世,為何仍尋不到她?
宴如玉不愿放棄。他總覺得,某個地方,某個角落,阿菱還在看著他們。
宴家幾人以為這輩子大抵就要如此了,做個富貴閑人,再也不沾權勢時,一個奇怪的女子出現了。
她不帶一兵一卒地走入他們的宅邸,穿著奇怪的衣衫,銀灰色束腰長袍,袖口帶著不知材質的黑色金屬紐扣,眼神冷靜到近乎無情。
她說她叫祝欣,是阿菱的親娘。
宴蕭然本在暖閣中捧書而坐,聽到這個名字時,手一抖,杯盞碎落在地,茶水濕了衣袍,臉色卻比那冷水還要冷。他嘴唇顫了幾下,竟半晌未能說出話。
而宴如玉、宴如舟、宴如弦三個兄弟則是面面相覷,滿臉困惑。
“祝欣是誰?”宴如弦皺眉低聲問。
宴如玉緩緩起身,看向那女子,道:“你說你是阿菱的娘?”
祝欣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唇角微揚:“你們不知道我是誰沒關系。你們只需要記住,你們欠我女兒的,一輩子也還不清。”
她語氣柔和,卻字字鏗鏘。
那一瞬,整個堂室氣氛如墜冰窟。宴家兄弟皆心中一凜。
祝欣緩緩踏前幾步,目光如刃般掃過他們一個個的臉,輕笑道:“我來,給你們兩個選擇——一是自裁謝罪,從此魂歸黃泉;二是為奴為婢,做終身贖你們的債?!?/p>
宴如舟怒喝一聲:“你休要胡言亂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對誰說話?”
“我知道?!弊P捞裘?,“正因為知道,你們才一個也別想走。”
她話音一落,門外忽然一陣腳步如潮。
一眾身著灰色戰袍、背負異器的人魚貫而入,他們步伐一致,神情冷肅,竟無一人言語,唯有空氣中那股壓迫感越發沉重。
這些人身上帶著一種陌生又危險的氣息。他們不像是訓練出來的軍士,更像是從地獄中爬出的獵手。
宴如玉不禁心中發涼。他曾在亂世中歷戰沙場,見過無數兇兵悍將,可這等陣仗,這等威壓,他生平未見。
“你到底是誰?”宴如玉低聲問。
她淡淡一笑,“一個來討債的母親?!?/p>
宴家人自然不肯就范,宴如弦拔劍而起,劍光一閃,便有人擋下,鐺然巨響間,他竟被震退三步,臉色微變。
祝欣連看都未看那動手之人,只道:“不聽話的,打斷腿;想逃的,斬斷手。若還執迷不悟,就全殺了。”
她聲音不大,卻像冷水潑在眾人頭頂。
宴家再桀驁的人,也在這一刻噤若寒蟬。
他們被帶到了海邊,一處荒涼的舊港口,昔日天之驕子如今皆被發配苦役,日出而作,日落才得些粗飯果腹。
港口天天都有巨大的鐵船停靠,巨輪轟鳴聲震耳欲聾,鐵軌上有車在來回運貨。
工廠的高塔噴出白煙,電燈夜夜不熄。
那是他們無法理解的世界,卻親眼所見。
宴如玉每日都要搬運沉重的石塊與金屬,手掌磨出血泡,再結痂、再破裂。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日會在他人腳下卑微如塵。
宴如舟原本意氣風發,如今卻因連續勞作而腰傷復發,夜里只能咬著布條硬撐。
宴如弦則性子暴烈,曾試圖反抗,被當眾鞭笞三十,差點當場死去。
再無人敢違抗祝欣的命令。
后來,他們終于聽說,祝欣有個女兒,名喚祝寧。
是王都貴客,是王上親自冊封的女學士,前權勢不小。
宴如玉聽說這些消息時,常年勞作的腰疼得直不起來。
每逢夜深,他總會坐在岸邊發呆,聽著巨輪聲響,看著遠方燈塔閃爍。他常?;秀保约菏遣皇且呀浰懒??
是不是在地獄?
若不然,為何這世道變得如此陌生,又如此刺痛人心?
一切如夢如幻,一切皆成鏡花水月。
他再也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宴三公子,而是一個肩挑背扛、汗濕衣衫、雜役。
所有的這一切,是他們該得的報應。
他們欠阿菱的,欠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