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眼紅夫人的財富的不止一個兩個，這些年關(guān)于祝家的傳言從未斷過。

宴菱站在那深坑邊上看了許久，神色沉靜，卻是搖了搖頭，“不對，不是這樣的。這坑應(yīng)該是在火上之前就有的。”

她的話一出，眾人皆是一怔。

宴菱繼續(xù)說道：“被火燒灼過的土壤不是這樣的。顏色，層次，密度，都不一樣。我一路走來，看得仔細。”

她說著，蹲下身，伸手捻起一撮灰土，在指尖慢慢碾開。

而那些火中的灰燼，如今已化作肥料，滋養(yǎng)著城內(nèi)的一草一木。那些新生的草葉嫩綠中透著紅，是火焰焚盡后留下的生命印記。

但眼前的空地不同——這里，是被掏空的，是被直接掏空的。

幾人見到這深坑驚疑不定，轉(zhuǎn)而又去了別的地方瞧了瞧。

他們在其他幾處也發(fā)現(xiàn)了坑洞，卻與主城中心的那一個截然不同。

那些個坑洞能看出人工挖掘過的痕跡，連土壤的顏色都不大一樣。新土翻動過后，顏色偏淺，還有些碎石邊緣新鮮銳利。而主城的坑洞，邊緣卻是自然滑落的弧形，像是長年累月風(fēng)蝕或某種力量直接撕開土地所致。

挖出來的那些坑洞也不如那個大洞平整，倒像是真的在地里挖什么寶藏。

一行人在城中轉(zhuǎn)了半日，只能找到幾個這樣的坑洞，其余地方皆是荒草沒膝，甚至連城墻的裂縫間都長出了雜樹。

畢竟是父母埋葬之地，宴菱倒也耐心，在這城中待了幾日，試圖尋找出一些別的線索。

也有人說，她是想親手埋葬那無人收殮的尸骨。

這樣的生活持續(xù)了五日。

第五日，齊連來了。

他是帶著謝三郎一同來的。

重回明鞍城，齊連自然是心緒復(fù)雜，滿眼沉痛。但復(fù)雜之余，他沒有忘記此行目的，帶著謝三郎直奔那巨坑，讓他說說這其中有何蹊蹺。

謝三郎不認識宴菱。但在齊連喊她“妹妹”之后，便已隱約猜出她的身份。那眉眼，與祝夫人有幾分相像，應(yīng)當(dāng)是其女無疑。

站在坑洞前，謝三郎靜默片刻，才緩緩開口。

“當(dāng)初那場大火，我是在城外的。城內(nèi)燒了兩天，火勢漸小后，我才與人一同進城。”

“這坑洞，在進城之前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

他的語調(diào)平緩，卻帶著些微抖意。仿佛眼前這坑洞，不止挖走了土地，還挖去了他記憶中的某些真相。

用謝三郎的話來說，他燒城前一日尚在主城中，拜見了守將秦大人與祝夫人，勸他們早做打算。

他走的時候，這片土地還好好的。

但兩日后，當(dāng)他再踏進這座被烈火焚過的城池時，看到的便是眼前這幅景象——

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整片中軸地帶，仿佛這城的心臟被人挖空。

“這坑，只在表面鋪了一層灰，應(yīng)當(dāng)是火勢蔓延后風(fēng)吹來的。”

這不是人為一夜之間能完成的事。

此后，他們也試過復(fù)制類似的工程——想動用人力，日夜不歇地挖掘看看能否復(fù)刻出那樣的深坑。

但不知是人力不足，還是地力太堅——

就算三十日不停歇，所挖之坑也遠不及眼前這一個的深廣平整。

“明鞍城的土壤很硬，你們看到那幾處淺坑，都是因為工匠們挖不動了，或者挖壞了鋤頭才罷手的。”

謝三郎嘆息著搖頭：“所以，就算你再多三十天，也很難挖出這樣一個坑。”

更詭異的是，城中原應(yīng)留下的尸骨數(shù)量，與戶籍對不上。鐵器數(shù)目也不對。

“傳聞?wù)f，祝夫人乃是仙女下凡。當(dāng)時進城后，有人說這坑是神罰。我不信。”

謝三郎望著宴菱，道：“我更愿相信，祝夫人用了某種手段，救了他們，把他們帶走了。”

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只是不知，為何還不回來。”

也許，是因為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他們在那邊修養(yǎng)不過十幾日，而這里……早已過了太多年。

“當(dāng)然，這只是我一廂情愿的想法。”

說到這，謝三郎低頭不語，眼中劃過一絲說不清的惋惜與敬畏。

這世上，真的會有仙人嗎？

母親既然是仙人，為什么不救滿城的百姓呢？母親是仙人，為什么不回來找他們呢？

齊連不愿意相信這個答案，甚至覺得這些是無稽之談。

可對于眼前的怪異，他又說不出什么來。

他不希望謝三郎是騙他的，但是他只能說說，甚至不知道母親的蹤跡。

望著這一地的斷壁殘垣，齊連在城中待了兩日，每天晚上都沒睡好。

每晚的夢都很漫長，他總是能夢到小時候跟母親在一起的事情，接著又會在天亮?xí)r分，夢到當(dāng)年的別離。

然后又猛地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明鞍城的殘骸中。

廢墟之上，只有他一人了。

齊連不是很喜歡這樣的日子，但他又舍不得離開。因為這是離母親最近的地方，這里曾經(jīng)是他的家。

宴菱在一旁瞧著，有些心疼自己的二哥。

陳鏡又給拿來了一封從西岐寄過來的飛鴿傳書。

信是寫給宴菱給齊連的，秦雁邀請幾人去參加她的婚禮。

哪怕沒見過這個姐姐，宴菱對自己的親人總是有幾分向往，便要拉著齊連一起去。

小妹的邀請，齊連自然是不會錯過的。

離開明鞍城的第五日，宴菱一行人沿官道往西而行，天氣已是初春時節(jié)，山野開始漸次回暖。

道路兩旁，野杏初開，紅粉交錯，落英隨著風(fēng)飄灑在馬蹄與車輪之間，綴了一路如錦的光影。黃鶯在樹間穿梭啼鳴，野草香氣和泥土的清新交織著撲面而來，仿佛連空氣也帶著溫柔的色調(diào)。

沿途村落漸多，百姓安居樂業(yè)，一派生機盎然，與冰冷混亂的京城似乎兩種截然不同的地方。

陳鏡抱著刀，雖仍警覺，卻不由得松了幾分眉眼。她望著那田間耕作的婦人，想起了過去的往事，不由得低聲道：“西岐倒是太平。”

一行人初入西岐，走了幾日，宴菱似豁然開朗：“你們不覺得……這里女子格外多？”

陳鏡聞言打量街市，果然發(fā)現(xiàn)街頭巷尾，無論是販賣胭脂的攤販、執(zhí)鞭馭馬的車夫，甚至連巡街的官差，也多為女子。那些女子衣著各異，卻皆神情自若、步履堅定，絲毫不見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