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合上那本薄冊子,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里映照出江澈的身形。
這小子,是個人才!
朱高煦還在旁邊咋咋呼呼。
“爹!這名單上的人,咱們是一個個抓,還是一鍋端了?他娘的,敢在咱們燕王府埋釘子,活膩歪了!”
丘福捋著胡須,老神在在。
這份名單的價值,他比誰都清楚。
朱棣卻沒理會咋呼的兒子,他將冊子往桌上輕輕一放。
“名單是你的功勞。”
“本王現(xiàn)在問你,這些人,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沒有賞賜,沒有夸獎,只有一個問題。
江澈心中雪亮,這是燕王在給他搭梯子。
是讓他從一個工具人,真正走上牌桌的機(jī)會。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下眼簾。
數(shù)息之后,江澈抬起頭,迎上朱棣的目光。
“王爺,末將以為,殺,是下策。”
此言一出,朱高煦第一個跳起來。
“什么?不殺?江澈你腦子沒壞吧?這些都是奸細(xì)!”
江澈仿佛沒聽到朱高煦的話,他的眼里只有朱棣一人。
“王爺,將他們?nèi)孔ゲ短幩溃倘荒芮宄矍暗碾[患。”
“但這么大的動靜,金陵那位馬上就會知道,他的暗線已經(jīng)全軍覆沒。”
“他會做什么?他會立刻派出一批新的釘子,到時候,我們才是真正的兩眼一抹黑。”
“斬草,要除根,這份名單最大的價值,不是告訴我們該殺誰,而是給了我們一雙能為王爺您所用的眼睛,和一張能替王爺您說話的嘴!”
朱棣的眉毛微微挑起,示意他繼續(xù)。
江澈的聲音愈發(fā)沉穩(wěn)有力。
“末將斗膽,請王爺成立一個專門的機(jī)構(gòu),暫名‘暗衛(wèi)’!“
“此司只對王爺一人負(fù)責(zé),專職兩件事。”
“一,甄別策反,名單上的人,未必個個都對建文忠心耿耿,總有可以為我所用之輩,將他們變成我們的人,金陵城里但凡有點風(fēng)吹草動,我們都能第一時間知曉!”
“二,將計就計!對那些頑固不化的死忠分子,我們不但不殺,還要給他們傳遞消息的機(jī)會!當(dāng)然,傳什么消息,得由我們說了算,我們想讓建文皇帝聽到什么,他們就得聽到什么,我們想讓他相信什么,他就必須相信什么!”
一席話,說得朱高煦目瞪口呆。
他還在想怎么殺人泄憤,江澈卻已經(jīng)在琢磨著怎么把皇帝當(dāng)猴耍了!
丘福的眼睛里爆出精光,他看向江澈的眼神,像是看著一件稀世神兵。
“好!”
朱棣猛地一拍大腿,發(fā)出一聲巨響!
他霍然起身,在大帳中來回踱步,臉上的喜悅再也無法抑制。
“好一個暗衛(wèi)!好一個將計就計!”
他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指著江澈,大笑道。
“小子,你不僅膽子大,心,更黑!本王……喜歡!”
“這暗衛(wèi),本王準(zhǔn)了!即刻成立!”
朱棣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江澈身上,一錘定音。
“你,就不要回左衛(wèi)了,這個暗衛(wèi),你來給本王撐起來,任第一任司主!”
朱高煦大喜過望,狠狠一拍江澈的肩膀。
“好你個江澈!行啊!!”
江澈單膝跪地,沉聲領(lǐng)命:“末將,萬死不辭!”
然而,就在這氣氛熱烈到頂點時,江澈卻再次開口。
“王爺,末將……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話音剛落,朱棣剛剛還掛著笑容的臉,一點點冷了下來。
他朱棣的規(guī)矩,是我給你,那是你的榮幸。
我不給,你膽敢伸手,那伸出來的,就不是手,是該被剁掉的爪子。
他剛才確實說了讓江澈有話直說。
但這更像是一個陷阱,考驗著臣子的本分和**。
朱高煦急了,在旁邊拼命給江澈使眼色,還想伸手拉他的衣袖。
兄弟,別作死啊!
剛得的恩寵,別一句話全敗光了!
江澈卻對朱高煦的暗示視而不見。
他挺直了脊梁,抬頭直視朱棣的雙眼,語氣坦蕩。
“王爺要用末將,是末將的造化,末將只求,將當(dāng)初跟著我一起在查案的弟兄們,一并帶走。”
不等朱棣發(fā)作,他立刻補(bǔ)充道。
“暗衛(wèi)初立,做的都是掉腦袋的機(jī)密事,用生人,末將不放心。”
“周悍他們知根知底,絕對可靠,有他們在,暗衛(wèi)才能最快地運(yùn)轉(zhuǎn)起來,為王爺分憂!”
朱高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額角甚至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完了,這小子絕對是飄了!
江澈的目光依然沒有絲毫躲閃。
他賭的,是朱棣的雄主之心。
一個真正的雄主,要的不是唯唯諾諾的奴才。
而是能開疆拓土,獨當(dāng)一面的利刃!
就在朱高煦幾乎要忍不住沖上去捂住江澈的嘴時。
朱棣那張冰封的臉,忽然有了一絲松動。
他緊繃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好!”
朱棣這一次的“好”,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來得低沉,也更加意味深長。
“本王,準(zhǔn)了。”
“但你給本王記清楚。”
“暗衛(wèi),是本王的暗衛(wèi),它不入兵部,不歸五軍都督府,錢糧、駐地,本王給你單設(shè)。”
“它的眼睛,只能看本王想看的東西。”
“它的刀,也只能殺本王要殺的人。”
“你,明白嗎?”
江澈俯身叩首,額頭觸地。
“末將,明白!”
“末將與暗衛(wèi)上下,皆為王爺手中刀,鞘中劍,王爺指向,萬死不辭!”
……
左衛(wèi)軍營,塵土飛揚(yáng),操練的吶喊聲震天。
周悍正帶著幾個兄弟在角落里打熬筋骨。
江澈被王爺單獨叫走。
這么久還沒回來,是福是禍,誰也說不準(zhǔn)。
“頭兒他……不會有事吧?”
一個年輕士兵憂心忡忡地問。
周悍一拳砸在木樁上,悶哼一聲。
“閉嘴!頭兒的本事,輪得到你操心?”
話雖如此,他眼底的焦慮卻根本藏不住。
就在這時,營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周悍下意識望去,整個人瞬間僵住。
只見江澈身著一襲嶄新的服裝,那身行頭,那股氣勢。
與離開時那個小小的總旗,已是天壤之別。
“頭兒!”
周悍又驚又喜,帶著人連忙迎了上去。
江澈擺了擺手,目光掃過這幾個熟悉的面孔。
他沒有廢話,直接從懷中掏出一卷手令,當(dāng)眾展開。
“燕王令!”
周悍等人神情一肅,嘩啦一下單膝跪倒在地。
“著指揮僉事江澈,組建暗衛(wèi),司監(jiān)察、策反、機(jī)密之事,擢為暗衛(wèi)第一任司主!”
“準(zhǔn)其調(diào)左衛(wèi)周悍、于青,章武……”
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名字被念出。
“即刻脫離原職,劃歸暗衛(wèi)麾下,欽此!”
短短幾句話,如同一道道驚雷,在周悍等人耳邊炸響。
暗衛(wèi)?司主?
周悍激動得渾身發(fā)抖,他猛地抬頭,看著江澈,眼眶瞬間就紅了。
“我等,誓死追隨司主,為王爺效死!”
周悍一聲怒吼,重重叩首。
“誓死追隨司主,為王爺效死!”
身后二十個人,同聲咆哮,聲震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