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上,死一般的寂靜。
香爐里,最后一縷青煙裊裊散去。
時間剛剛好。
江澈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看向蕭山。
蕭山盯著他,看了很久。
那眼神復雜,但更多的卻是忌憚。
許久,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
“銳士營,不要你。”
江澈的瞳孔微微收縮。
周圍的士兵也全都愣住了。
完成了任務,甚至完成得如此漂亮,為什么不要?
蕭山緩緩走到江澈面前,那股壓迫感再次襲來。
他用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說道。
“你的手段,很厲害,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從哪里學來這些。”
“我只知道,我的人,不能交到你這種人手上。”
“滾回噸兵營去吧。”
江澈被這一幕逗樂了。
那笑聲很輕,在死寂的校場上卻像一根針。
可其他人卻都面無表情看著他。
那些銳士營的士兵,剛才還對他流露些許敬佩,此刻眼神里只剩茫然與同情。
江澈沒有壓低自己的聲音,反而就這么直愣愣地問道。
“憑什么!”
三個字,擲地有聲,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這不是疑問,是質(zhì)問。
蕭山那張古銅色的臉,肌肉猛然繃緊。
他沒想到,一個剛到這里的無名小卒,竟敢當眾頂撞他。
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里,殺氣一閃而過。
他腰間的佩刀,刀柄上的獸首仿佛活了過來,猙獰地對著江澈。
校場上的氣壓驟然降低,連風都仿佛凝固。
“就憑銳士營,是我說了算。”
“這里,容不下心術(shù)不正的人。”
“心術(shù)不正?”
江澈重復著這四個字,嘴角的笑意更濃了。
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反而透著一股徹骨的寒。
“我用了半柱香,撬開了你用一天一夜,用盡酷刑都問不出的情報,這叫心術(shù)不正?”
他環(huán)視一圈那些神情各異的士兵。
“我讓一個寧死不屈的敵人精神崩潰,主動招供,避免了更多無謂的犧牲,這叫心術(shù)不正?”
江澈的聲音陡然拔高,像一把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
“還是說,在蕭山校尉你的眼里,只有用烙鐵燙,用鞭子抽,看著人血肉模糊,才叫軍人本色?才叫堂堂正正?”
“你!”
蕭山勃然大怒,手已經(jīng)握住了刀柄。
“我怎么了?”
江澈迎著他能殺人的目光,不退反進。
“我是在幫你,蕭校尉,幫你贏。”
“可你害怕了,你害怕我,你在怕什么!”
江澈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他怕了?
他蕭山,北境戰(zhàn)場上殺出來的銳士營統(tǒng)領(lǐng),會怕一個新兵蛋子?
荒謬!
“你不是怕我。”
江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眼神里帶著一絲憐憫。
“你怕自己被顛覆,怕失去權(quán)威。”
蕭山的呼吸變得粗重,握著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江澈說的每一個字,狠狠砸在他最堅固的防線上。
因為江澈說的是事實。
“夠了!”
蕭山厲聲喝斷:“一派胡言!來人,把他給我……”
“住手!”
來人一身玄色長袍,衣料樸素,沒有任何繁復的紋飾。
他很年輕,面容英武,眉宇間透著一股久居人上才能養(yǎng)成的睥睨之氣。
江澈的目光與他對上了一瞬。
僅僅一瞬,江澈就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后腦。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次有這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他下意識地調(diào)整了站姿,進入了戒備狀態(tài)。
變故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前一秒還殺氣騰騰,要將江澈就地正法的蕭山。
在看清來人后,整個人的氣勢轟然垮塌。
他松開刀柄,猛地轉(zhuǎn)身,動作迅捷地單膝跪地,頭顱深深垂下。
“參見二公子!”
蕭山的聲音里,再無半點校尉的威嚴。
校場上所有銳士營的士兵,全都跟著單膝下跪。
“參見二公子!”
話音一落,整個校場,除了風聲,死一般寂靜。
只有江澈,還愣愣地站在原地。
二公子?
這個稱呼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江澈的思緒。
朱高煦!
那個在戰(zhàn)場上勇猛無雙,卻又野心勃勃,落得個被活活烹殺下場的漢王朱高煦!
臥槽,居然是他?
朱高煦沒有在乎其他人,反而一臉笑意的看著江澈這個敢跟百夫長叫板的新兵。
“你就是那個,用一張嘴就撬開了硬骨頭的兵?”
朱高煦回頭,瞥了一眼還跪在地上的蕭山。
“蕭山,本公子記得,你的銳士營只收精英,什么時候開始,把這樣的人才往外推了?”
蕭山把頭埋得更低,牙關(guān)緊咬。
江澈心中念頭飛轉(zhuǎn),保持著低頭的姿勢,恭敬回話。
“回公子,小人江澈,不敢當。”
他頓了頓,用一種恰到好處的語氣,既謙卑又帶著點不甘。
“小人只是僥幸而已。”
“僥幸?”
朱高煦笑了,笑聲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全場。
“手段沒有僥幸與否,只有管用和沒用。”
聽到這話,江澈不可置否。
他微微躬身,姿態(tài)謙卑,卻沒再多說一個字。
朱高煦很滿意他的反應。
“你以后跟著我。”
不是商量,不是請求,是通知。
校場上,所有跪著的士兵大氣都不敢喘。
他們的頭埋在臂彎里,耳朵卻豎得老高。
蕭山跪在地上,指甲深深摳進泥土里。
他無法理解!
二公子何等人物,那絕對是戰(zhàn)將級別的人物!
怎么會看上一個只會用些上不得臺面的陰詭伎倆的新兵?
軍中,崇尚的是絕對的力量,是沙場上的悍不畏死!
在蕭山看來,江澈就是個異類,。
可現(xiàn)在,這個毒瘤,被二公子親自摘走了。
江澈等的就是這句話!
從見到朱高煦的那一刻起,他所有的言行舉止,都是在為這一刻鋪路。
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向前一步,站到朱高煦身后偏左的位置。
這是一個最標準的親衛(wèi)站位。
“小人遵命。”
朱高煦眼底閃過一抹欣賞。
聰明,而且懂分寸。
他不再看任何人,邁步就走。
江澈亦步亦趨地跟上,目不斜視。
直到朱高煦和江澈的身影即將消失在校場盡頭,他冰冷的聲音才飄了回來。
“蕭山。”
“末將在!”
蕭山猛然抬頭,聲音嘶啞。
“你的銳士營,是該好好整頓了。”
朱高煦的腳步?jīng)]有停頓。
“別什么阿貓阿狗都往里塞,也別把真金當石頭給扔了。”
話音落下,人已遠去。
蕭山的腦子仿佛炸開了一樣。
他蕭山,銳士營統(tǒng)領(lǐng),今天過后,將會成為全軍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