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裘東家,”徐綺微微福身,“東家好眼力,晚輩乃呂三娘的關門弟子,姑蘇徐氏。”
“關門弟子?”裘錦升還真聽說過這么個人,可同時也聽說,這個弟子出身不同尋常。他抖了一抖,問:“可是左副都御史徐大人的……?”
徐綺淺笑。“正是家父。”
“啊呀。”裘錦升趕緊拱手作揖,賠上了笑臉,“不知徐三小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慚愧慚愧!”
“東家客氣。”
兩人寒暄客套片刻,裘錦升讓她上座,又問起手上這方帕子來。“呃不知這帕子可是三小姐的杰作?”老商人眼縫里藏不住的精光。
徐綺抿嘴一笑:“晚輩還達不到師父的三分功力,自然也繡不出這等巧奪天工之作。”趕在對方失望之前,她話鋒一轉。
“但,今日我所求之事就與此作主人有關,若是東家能相助一二,別說是一方帕子,就是一張繡屏也不在話下。”
這話如同天上掉下個餡餅,把裘錦升砸得有點兒發懵。
呂三娘一手絕活名滿天下,被朝廷招入織染局,專給圣上的龍袍御品做繡,只可惜幾年前手指受了傷,技法就大不如前了。故而這民間還有流傳的作品,可謂千金難尋。
裘錦升不好酒、不好色,不好附庸風雅收集文人筆墨,唯一一點打不住的嗜好,就是酷愛收藏蘇繡,尤其是像呂三娘這樣的稀有絕世的佳品。
現在有個人告訴他,他能擁有一整張金盤疊針的屏風,他怕是咽氣了也能笑活過來。
但裘錦升到底是個商人,還是個聰明油滑的商人。
明白一個道理——這世上最昂貴的東西就是天上掉的餡餅。
所以他頓時就清醒了些,咳了聲,收斂道:“嘶,裘某不過一介賣布老頭而已,三小姐所求,恐怕……”
徐綺憋住笑,心里嗔了句“老狐貍”,臉上和顏悅色解釋說:“裘東家貴人事忙,晚輩怎敢尋些不著五六的事來隨便叨擾,東家不必慌張,晚輩不過是想打聽點消息。”
她指指那方跳躍著蟈蟈的帕子。“其實這帕子的主人眼下正在淮安城中,但晚輩如何也尋不著她,或許東家曾聽說淮安城中最近有這么一號技藝高超的繡娘出現么?”
裘錦升腦子一下轉過彎來,連忙問:“三小姐要找的這人,又是呂三娘的什么人呢?”
“東家明智,正是晚輩的師姐,是師父也點頭承認的正牌傳人。”
“嘶……”裘錦升冷吸了一口氣后沉思起來。
徐綺知道這老狐貍肯定在心里權衡利弊呢,她也不催也不急,端起立冬前殺青的雨花茶來細細品嘗,安靜等著。
她相信自己的謀算:如果裘錦升知道周知微的事,他必然答應,而后想方設法給她錯誤消息干擾她;反之,若是裘錦升不知道周知微的事,那他就會含糊推辭,轉頭自己派人去私下打探消息。
所以他的回答便能決定她和譚九鼎下一步該做什么……
“咳,三小姐恕罪,”裘錦升開口了,“這,不知三小姐是否有所聽聞,最近老夫府上遭了些禍事,也是老天有心作弄,幾幅收藏繡品竟招了賊人覬覦,給偷了去。”
他似是頭痛,皺臉捋了捋眉心。“這些日子老夫心思都被此事所絆,確實沒聽說城中多了這么個人物,若是早知道,必然會派人恭請到府上做客。”
徐綺的嘴角不著痕跡地翹了翹,很干脆地起身。“既如此,那晚輩就不多加叨擾了。”她指著帕子說,“若是東家喜歡,這帕子就送給東家當見面禮吧,禮物簡陋,東家可別嫌棄。”
“誒,哪里哪里,此等絕世佳作……唉,是老夫無能,沒能幫上三小姐的忙,心中慚愧啊。”裘錦升還一臉苦澀惋惜的模樣。
在徐綺看來,他是個精明之人不假,但演技著實是差了些。
從裘氏綢緞莊出來,上了轎,譚九鼎告訴轎夫繞到城西去。他們在某個奢華酒樓下來,結了錢,走進酒樓,又悄然繞著后門出來了。
徐綺回頭看看毫無異常的身后來路,皺眉問:“需要這么小心嗎?裘錦升不會立刻就派人跟蹤我們吧?”
“難說。若他是知情人的話,肯定早知道你和我……和巡按御史的行跡是一致的,那我的身份就會暴露了。十有**會查找你的下落,來確認我們的行蹤。”
“好吧,小心為上。”
昨夜,她聽譚九鼎安排,把男裝也放進了錦緞包袱里。此時便尋了個方便地方換下來,如此便不再顯眼了。
“眼下時候尚早,”徐綺抬眼看看日頭,“你不是說日落才能行動?那現在我們去哪兒?”
譚九鼎早有打算。“淮安府衙。”
“咦?你要去干什么?”
“查這幾日的盜竊案。”
徐綺腦筋轉了兩轉,才弄清了他的思路,猜測:“怎么,你還真打算幫裘錦升找回丟失繡品啊?你怎么知道他沒說謊?萬一他丟的根本不是繡品呢?”
“是不是都無所謂,”譚九鼎咧嘴一笑,“我是覺得這盜竊案有點意思,直覺,去查的話,說不定能有意外收獲。”
“哪里有意思啦?”
“你還記不記得那大盜都偷了什么地方?”
徐綺哼了聲,自然吐出昨夜客棧掌柜說過的話:“分別是鹽引胡同的陳家,鎮淮樓南云錦坊的裘家,還有淮安衛指揮使府和……剛被盜的碼頭貨場對面的恒昌典當鋪。”
“好記性啊,一字不差!”
“別打趣我,這到底有什么意思?”
“你看看他們幾家的關系,不覺得跟咱們追查的案子有些巧合嗎?”
徐綺不同意。“淮安是漕運重地,十家有九戶都跟漕運有關系,剩下一家是典當行。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別,非要說的話,也太牽強了吧?”
“不去查查怎么知道是不是‘牽強’?”
“這不純屬浪費時間?你巡按南直隸,也不是非得什么事都管的吧?萬一直覺錯了呢?”
“那挖出點什么,能賣裘錦升一個人情也不虧啊?以他在淮安的人脈地位,若有他相助,那不是如虎添翼?不然你也不會專門去找他攀關系,不是嗎?”
“……”
徐綺竟被他說得無法反駁。她現在既心疼仍然下落不明的知微,也心疼自己腳底板的一片水泡。
“……行吧,你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