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見芮祈,是暑期工結束前的一個星期。
這天,他來看望他的「師父」李焰。
我坐在一旁,聽他們的講話。
李焰問他,為什么那么久這才來第一次看望自己。
芮祈如實回答,這是顧莎家的場子,他一直沒勇氣來,所以萬分抱歉。
李焰就說,來了就好,別那么刻意糾結這些事情。
芮祈于是點頭,說,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看著眼前的這位少年,我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雖然他完全跟我長得毫無瓜葛,甚至穿衣品位……任何的外在都毫不相同,但是我卻隱隱地發現他身上似乎有種同我一樣的磁場。那磁場使我魅惑,竟吸引著我想去一探究竟——到底是什么相似來著?
該不會是同我一樣,也是個傻逼吧。心里一時找不出具體答案的我,惟其如此驚嘆。
再想一想顧莎的遭遇,的確好像是如此沒錯。顧莎好看多金專情又有趣,芮祈卻擱在一邊不要,那不是傻逼還能是什么。
“那我就先走了,既已看完了您和這位師兄精彩的街舞表演,那就不再叨擾您們接下來的工作了,下次見。”芮祈很快就起身同李焰和我告別。
李焰也沒挽留,只是說了一句:“好。”然后就送了芮祈走出燒烤場的大門口。
看著芮祈那落寞的身影,我更加確信——他就是同我一樣,就是個愛自作自受的大傻逼。
以至于這晚我回到了家,仍想不明白這世界上存在著我們這一類清醒而又愚昧的人,到底有何了不得的使命。
是來攪局的吧?把「世界」這個庸俗不可耐的卡顏局攪得更加渾濁不堪。
“啊?你是說,世界本就是一個最大的卡顏局?什么嘛,我不是很懂?!钡诙欤缗逭业轿?,跟我聊天的時候,我突然感嘆了一句類似于「這個世界就是這么惡心,各種惡毒雞湯的灌輸讓你焦慮到自覺丑點的都不敢談戀愛」的話,她便問我。
“就是字面意思啊。”我道,“但我可不是說你丑啊,你可千萬別焦慮?!?/p>
“呃呃,我也知道我不丑啊,”晴佩倒是有點自信的,“我那么可愛……”
“呵呵,”我說,“是的?!?/p>
“師兄?”
“唔?”
“你什么時候回學校啊?”
“過幾天啊。”
“具體那是哪一天呢?”
“8月30吧……”
“哦,那……我也8月30回我家,那天你去機場送我上飛機好不好?”晴佩很認真地看著我。
我當然一眼就看到了她那純凈的不舍和渴望,停頓了五六秒鐘以后,我回答她:“也不是不行的嘛。只是,怕沒等到那天,你就哭著提前跑掉嘍!”
“什么嘛?這又是什么意思嘛?”晴佩依然天真得毫不理解。
我呵呵而笑說:“沒什么,什么意思也沒,亂說的。”
“哦!”誰知結果晴佩像是頓悟般地那樣,狠狠地搖了我手臂幾下,說道,“你早就知道我喜歡你的,對吧?。繉Π??對吧對吧對吧!”
我說:“?。磕阏f什么?什么你喜歡我?哇!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時候的事情?呀!那可太喜聞樂見了,重大的新聞吶!我得用小本本記下來:天真可愛的晴佩,居然喜歡我這個邋里邋遢的大叔!嘖嘖!”
“哈哈!”結果晴佩笑得就更開心了,“要不要這樣!我不會害羞的哇我?”
看著她,我好想說,「你其實不是路過,只是走錯了時光」。但終究僵笑著,把話咽了回去。
我知道,此刻我必須拿出一個成年人的樣子,去溫柔地給這個未及長大的花朵希望的灌溉——我不能去打擊她,更不能讓她認為人間不值得。
我說:“從前可也曾有過喜歡的人?”
晴佩遙想了一下,告訴我:“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喜歡,玩得好的男同學也有那么幾個,但是卻都沒有「像喜歡你喜歡得那么要命的喜歡」……”
“喜歡得要命?哇!要你的命還是想要我的命喲?”
“要我的命嘛,就是每時每刻都很想見你很想見你呀。嘿嘿,要你的命也行,那你把你的心把你的命給我吧……”
“那不行,”我裝作為難地搖搖頭,“我還那么年輕,我可不想那么早死呢?!?/p>
“哈哈!小氣!我是說,我也想你:像我這樣想你一樣想我……”
“我當然是可以做到「像你想我一樣那樣的想你」,但是這喜歡一個人啊,還可以有另一種方式?!?/p>
“什么樣的方式呢?”
“把它轉換成你前進道路上的動力呀。你想啊,你要是每天都那么要命地想我,那是不是會心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對呀!”
“然后見不到我的時候,是不是會揪著揪著?”
“嗯!是這樣沒錯!”
“一定很不好受的吧?”
“嗯!”
“如此一來,你就更加迫切想見到我,甚至會慢慢產生一種「要是他能24小時出現在我面前就好了」類似的想法,我說得對嗎?”
“嗯嗯!太對了!你真厲害!什么都知道!”
“那是一種「占有」的**,佩佩,如果不處理好,會很痛苦喲?!?/p>
“???喜歡一個人怎么會痛苦?”
“那我問你,你現在的身份是什么?”
“你……未來的……女朋友……?”
“呸!我是說你現在還在讀書,所以你的職業是?”
“學生?”
“昂,對的,學生。那學生的首要任務是什么呀?”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喲!回答得真準確,你可真棒!”
“嘻嘻!”
“那話說回來哈。你要是一直一直保持著這種高強度高頻率的對我的喜歡,甚至你回到你的城市了,我回到我的學校了,以后再也很難見著了,你還是有這種要命般地想「據為己有」的潛在**,那么,就會帶來什么問題和結果?帶來了「疲憊疲勞」,然后「心力交瘁」,然后「無心向學」,然后「無盡痛苦」……這么的一堆問題和結果。對吧,所以,你愿意看到這樣的自己?”
“那當然是不愿意的,”晴佩撐著自己的腦袋,節奏完全被我帶偏帶跑了起來,“可是那可怎么辦呢?”
“所以問題就回到了,一開始我跟你說的標準答案啊——把它轉化成你人生前進道路上的動力——只要一想我,就努力學習,一想我,就開心地投入生活,那樣該多棒呀!”
“好像是挺棒的,可是……可是……你剛剛說的,再也見不到我了,是真的嗎?”
“我沒說啊。我說的是,「很難見著」,可沒說,「再也不會見」喲,未來可期,誰知道以后我們會怎樣再次遇見更好的對方呢,對吧?”
“對的。嗯,所以你也是喜歡我的對吧?”
“我當然是喜歡你的。你那么可愛又那么聰明,誰遇上誰會不喜歡呢,對吧?”
“嘻嘻!唔……那我就放心了。那我們未來是會在一起的,對吧……”
“呃……喜歡不一定要在一起呀……”
“可是喜歡就是想要和對方在一起呀。反正我是一直很想很想和你在一起來著……”
“呃……”眼看我就快要被愚蠢的自己繞了進去,并掉入到睿智的晴佩給我準備好的死胡同里,忽然我眼前一亮,“誒?所以嘛,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了。假如,我是說假如哈……嗯,假如我現在和你在一起,那很快我們就會分隔兩地了呀,對吧?你看我,那么帥又那么優秀,分開以后的歲月里,你能不天天擔心我會被別的女孩子騙走、帶走嗎?你能保證你不吃一點點的醋?”
“啊,是的呢。肯定忍不了一點……”晴佩如實回答。
“所以這就是「占有」和「未占有」的區別了!”我找到了突破口,趕緊地往下說,“有些東西,一旦是你的,你就會無來由地擔心它會不會被搶走,會不會有所損失。而這東西不是你的,你就沒有這種費神的糾結感和得失感?;嫉没际菚罱K讓人精神耗盡、不得反失的,佩佩,那樣你又如何成就未來更優秀的自己呢?”
“啊。你的意思是……讓我不要喜歡你了?那樣就不會有任何的得與失?”
“不。我的意思是,你得學會「像我這樣喜歡你」那樣「不懼未來不懼風」,先成就更好的自己,然后才是「等待人生最好的安排」?!?/p>
“我覺得,人生最好的安排,就已是「讓現在的我遇上現在的你」了。只要喜歡就好了呀……”
“嗯,這確實可能也許或者maybe……是最好的安排。但你同樣要相信,未來處處時時都有很好很好的安排,沒有「最好」,只有「更好」。我在「此刻的出現」,說不定只是在考驗你,看你經不經得起「人生的第一次歷練」。「未來」是明媚的陽光還是跨不過去坎,就看你自己……”
“呃……說得那么深奧!”
“你不用聽懂啊,照我說的做,就準沒錯了?!蔽液呛堑匦Φ?。
“那……好吧……”晴佩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又放了下來,看著我,說道,“其實你說的,我多少能懂的啦!我就說嘛,我喜歡的人怎么可能不優秀!連說出來的話,就算讓人聽不懂,都會讓人覺得非常有道理!”
“說到優秀。其實世界上優秀的人可多了!”面對她的盲目吹捧,我不置可否,轉而跳向下一個話題,“你啊,慢慢長大就會慢慢發現,評判一個人是否「優秀」,其實眼光和標準是會變的。你今天覺得我「優秀」而已,往后你會發現,原來這個世界好大,好大好大,「優秀的人」原來比比皆是……一抓一個,一抓又是一個……”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哇,哈哈!我抓那么多干嘛呀!”晴佩笑著如是說。
我道:“呵呵!別看它只是那三千中的其中之一,只那一瓢吶,耗去了多少人的半生而終不可精準之獲得。你呀,好好記住我的話就對了,「只有自己更優秀了,才能更好地一擊命中」。任何時期、任何時候的「喜歡」,那都是自由且美好的,就讓你的心勇敢地去擁抱、去追逐明天吧……”
晴佩聽完我這番偉大的演講式說教,不由得默默地為我拍了拍掌。
我當然不曉得她到底聽懂了沒有,但是好像她在我一陣無懈可擊的洗腦之下,看起來是有那么的一些恍然觸動。
而其實。
我說得再多再高大上,也不及她未來自己的一個切膚真實體驗。
我所播撒的,只不過是連自己都難以企及且做不到的希望。哄哄小孩子罷了。
世界始終是場不可逆改的卡顏局。而所謂的卡顏又是玄之又玄。并不是說你顏值高、足夠優秀、無可挑剔就好,面對你的「喜歡」,只因為他的變態審美,那它就是到底的無論如何就是「不能接受」「無從喜歡」。
并且一旦決斷,就不可挽回。
這就是現實。
就好比,「今天的晴佩,遇見今天的我」與「難以具體的哪天之晴佩,遇見難以具體的哪天之我」,根本就是兩碼不同的事。
「喜歡」這件事情,也都是一時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