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薄荷香
一
傍晚六點,夕陽把辦公室樓的玻璃幕墻染成融化的蜂蜜色。安然攥著手機站在樓下的梧桐樹蔭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屏幕上陳明宇的名字。第三次看時間時,身后傳來熟悉的單車鈴鐺聲,清脆得像冰鎮汽水開瓶的瞬間。
“等很久了?”陳明宇的聲音帶著點喘,額前的碎發被汗濡濕,貼在飽滿的額角。他跨下車,黑色T恤后背洇出深色的水漬,車筐里躺著個牛皮紙包,隱約能聞到甜香。
安然搖搖頭,視線落在他泛紅的耳尖上。認識三個月,每次他稍微跑快一點,耳朵就會紅得像櫻桃,這點小秘密被她悄悄藏在心里,像揣著顆糖。
“剛路過老徐的綠豆餅店,排了十分鐘隊。”他把紙包遞給她,指腹蹭過她的掌心,兩個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安然低頭拆包裝,酥皮簌簌落在指尖,綠豆沙的清甜混著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在晚風里慢慢散開。
“去江邊?”陳明宇踢了踢單車腳撐,車把上掛著的帆布包晃了晃,露出半截野餐墊的邊角。
安然咬著綠豆餅點頭,碎屑沾在嘴角。陳明宇伸手想替她擦掉,手到半空又拐了彎,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那我載你。”
車座被曬得有點燙,安然輕輕坐下,指尖猶豫著要不要搭在他腰側。陳明宇像是背后長了眼睛,突然說:“抓穩點,待會兒過橋風大。”
她指尖剛碰到他T恤的布料,單車就動了起來。風掀起她的裙擺,也吹散了陳明宇沒說完的話。他的腰腹隨著蹬車的動作輕輕起伏,隔著薄薄的棉料,能感受到溫熱的體溫,安然把臉埋在他的后頸,聞到洗得干凈的襯衫領子里,藏著陽光和薄荷混合的味道。
二
江邊的人不多,晚風卷著水汽漫過來,吹得人心里發酥。陳明宇鋪好野餐墊,從帆布包里往外掏東西:冰鎮的荔枝汽水、切好的蜜瓜塊、還有一小盒草莓蛋糕——安然昨天在朋友圈說想吃,他今天特意繞路去買的。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家的?”安然戳著蛋糕上的奶油花,眼睛亮晶晶的。
“猜的。”陳明宇打開汽水,氣泡滋滋地往上冒,“上次你說討厭太甜的,這家用的是動物奶油。”
他總能記住她隨口說的話。安然想起上周加班到深夜,隨口在微信說想吃城南的餛飩,半小時后就聽到敲門聲,他舉著還冒熱氣的餛飩站在樓道里,眼鏡片上蒙著白霧;想起她提過喜歡看老電影,他就翻遍了碟片店,找來了《愛在黎明破曉前》的藍光版。
夕陽沉到江對面的樓宇后面,把天染成橘子汽水的顏色。陳明宇忽然從包里拿出個小盒子,推到她面前:“上周路過文具店,看到這個挺好看的。”
是個靛藍色的筆記本,封面上燙著細碎的星子。安然翻開第一頁,發現他用鋼筆寫了一行字:“愿我們的故事,比夏天還長。”字跡清雋,末尾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太陽。
“我也有東西給你。”安然從帆布包側袋里掏出個小布包,里面是她織了半個月的圍巾,藏青色的,針腳有點歪,但足夠暖和。“現在戴可能有點熱……”
“不熱。”陳明宇立刻圍到脖子上,圍巾末端垂在胸前,襯得他眼睛更亮了,“剛剛好。”
江風吹亂了他的頭發,也吹亂了安然的心跳。她看著他認真的樣子,突然覺得,夏天好像真的變長了。
三
天色暗下來,路燈一盞盞亮起來,像串起的星星。江面上駛過貨輪,鳴笛聲悶悶地傳過來,襯得周圍更安靜了。
陳明宇忽然躺下,枕著手臂看天:“你看那顆星星,最亮的那個。”
安然跟著躺下,肩膀挨著他的肩膀。夜空是深邃的藍,星星稀疏地撒著,風把云吹得很快,星星忽明忽暗,像在眨眼睛。
“我小時候總以為,人死了就會變成星星。”陳明宇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我奶奶去世那年,我每天晚上都對著最亮的那顆星星說話,說學校里的事,說我考了多少分。”
安然轉過頭,能看到他下頜線清晰的輪廓,路燈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她知道他和奶奶感情好,卻從沒聽他說過這些。
“后來呢?”她輕聲問。
“后來發現星星不會說話。”他笑了笑,轉過頭看她,眼睛在夜色里亮得驚人,“但現在覺得,身邊有個人聽你說話,好像比星星更管用。”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臉頰上,帶著汽水的甜味。安然的心跳突然亂了節拍,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地撞著胸腔,蓋過了江水流淌的聲音。
陳明宇慢慢湊近,鼻尖快要碰到她的鼻尖。他的睫毛很長,輕輕掃過她的眼瞼,像蝴蝶的翅膀。安然閉上眼睛,感覺他的唇輕輕覆了上來,很軟,帶著點荔枝的甜。
風好像停了,江水好像也不流了,整個世界只剩下唇齒間的溫軟。他的手輕輕托住她的后頸,力道很輕,卻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安然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得更深,聞到他身上的薄荷香,混著自己洗發水的梔子花香,在夜色里釀成了酒,讓人有點醉。
四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慢慢分開,額頭抵著額頭,呼吸都有些亂。陳明宇的手指輕輕擦過她的唇角,聲音啞得厲害:“安然。”
“嗯?”她的聲音也軟得像棉花糖。
“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他說得很慢,每個字都像在舌尖滾了一遍,帶著點不確定,又藏不住雀躍。
安然笑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只是有點嗎?”
“不止。”他把她的手包在掌心,他的手比她的大很多,能把她的手指完全裹住,“是看到你就會開心,見不到就會想,聽到你的聲音就覺得安心,是……想和你一起吃很多頓飯,看很多場電影,過很多個夏天。”
江面上的貨輪又鳴了一聲笛,這次的聲音好像沒那么悶了。遠處的路燈在水面投下晃動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安然看著他認真的眼睛,突然覺得,那些沒說出口的喜歡,那些藏在細節里的溫柔,原來早就像藤蔓一樣,悄悄爬滿了心底。
“陳明宇。”她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像蝴蝶落上去又飛走,“我也是。”
他愣住了,隨即眼里炸開了光,像煙花在黑夜里綻放。他一把把她抱住,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進骨血里,下巴抵在她的發頂,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笑意:“那……我們現在是在談戀愛了嗎?”
“你說呢?”安然在他懷里蹭了蹭,聞到他圍巾上淡淡的羊毛味,和他身上的薄荷香纏繞在一起,變成了獨屬于他們的味道。
“那得再確認一下。”他松開她,捧著她的臉,又輕輕吻了上來。這次的吻比剛才更深,帶著點小心翼翼的珍視,也藏著按捺不住的歡喜。風卷著水汽吹過來,帶著江泥的腥氣,卻一點也不難聞,反而像在為他們作證似的。
五
回去的時候,陳明宇依舊載著她。安然從背后抱住他,臉頰貼著他的后背,能聽到他平穩有力的心跳。路過橋洞時,回聲把他們的笑聲拉長,單車鈴鐺的聲音清脆地響著,在安靜的夜里格外好聽。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陳明宇的聲音被風吹得有點散。
“豆漿油條。”安然把臉埋得更深,“樓下那家老字號的。”
“好,我七點來接你。”
“不用太早,我起不來。”
“那我七點半來,順便買好等你。”
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又隨著單車的移動慢慢縮短,像在地上畫著跳動的音符。安然數著他襯衫上的格子,聽著他哼跑調的歌,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好像變得很小,小到只剩下兩個人,一輛單車,和滿溢出來的喜歡。
路過便利店時,陳明宇停下車:“等我兩分鐘。”
他跑進去,很快又跑出來,手里拿著兩串關東煮,蘿卜和海帶結冒著熱氣。“剛才看你沒怎么吃東西。”他把一串遞給她,自己咬了口蘿卜,燙得齜牙咧嘴。
安然笑著吹了吹,遞到他嘴邊:“你慢點吃。”
他張嘴咬過去,牙齒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兩個人都笑了起來。關東煮的湯濺在手指上,有點燙,心里卻暖烘烘的,像揣著個小太陽。
六
到了安然家樓下,陳明宇幫她把帆布包拿下來,里面的筆記本硌了一下,發出輕微的聲響。
“上去吧,早點休息。”他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指尖的溫度留在額頭上,燙燙的。
安然點點頭,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陳明宇。”
“嗯?”
“晚安。”她笑起來,眼睛里盛著路燈的光。
“晚安。”他也笑,耳尖又紅了,“明天見。”
安然三步一回頭地走進樓道,直到電梯門關上,還能看到他站在樓下,背著光,像個不肯離開的影子。電梯里的鏡子映出她紅撲撲的臉,嘴角還忍不住往上翹,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好像還殘留著他的溫度和荔枝汽水的甜味。
回到家,安然把筆記本放在書桌上,翻開那頁寫著“愿我們的故事,比夏天還長”的紙,突然想寫點什么。她拿起筆,在下面輕輕畫了兩個手牽手的小人,一個長頭發,一個戴眼鏡,旁邊畫了顆歪歪扭扭的星星。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落在紙上,也落在她微微發燙的臉頰上。安然拿起手機,看到陳明宇發來的消息:“剛到家,今天很開心。”
她笑著回:“我也是。”
發送成功的瞬間,窗外傳來幾聲蟬鳴,夏夜還很長,但好像已經足夠把所有的溫柔,都藏進彼此的心里了。這個世界很大,大到有無數條街道,無數盞路燈,無數片星空,但此刻,它又很小,小到只能裝下兩個人的心跳,和漫漫長夜里,說不完的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