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內，燈光昏暗，空氣沉悶。

彭冬強戴著手銬，坐在椅子上，雙目無神。

看到他這副模樣，李峰眉頭就是一皺——臉色蒼白，眼圈發黑，整個人看起來精神萎靡，像是幾天沒睡過覺，身上襯衫皺巴巴的，領口松垮，袖口還沾著一些污漬。

這段時間的拘留生活，對彭冬強而言并不輕松，他這幅樣子，明顯是受到了“特殊照顧”。

對待犯罪分子，用上一些非常手段本也無可厚非，但彭冬強的遭遇，難免就有些過了，簡直，就是封建社會衙門里屈打成招的那一套。

這個陳平東，還是這么的急功近利！

他難道不知道，這不僅是一條人命，更是事關兩個家庭未來的大事嗎？只想著盡快結案，無非，就是因為上面催得緊，想著息事寧人，在他自己的功勞簿上多添一筆罷了。

看來，自己當初在會上勸陳平東要慎重，他不但沒有聽進去，反而還促使他，讓他下定決心要把這個案子辦成一樁鐵案。

很多事，原本是可以公事公辦的，可實施時，總要有人牽頭負責，有人具體經手，一個上傳下達的環節總是免不了的，公事里難免就會摻雜了個人情緒，這樣一來，無論是事件的性質、做法還是結果，往往就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彭冬強，就是擺在眼前的例子。

李峰在彭冬強對面坐下，開口道：“彭冬強，我是李峰，來問你幾個問題。”

彭冬強抬起頭，眼神閃爍，聲音沙啞而微弱：“我……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你們別再問了……”

李峰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一絲真實的情感，但彭冬強的眼神里只有疲憊和躲閃。

他敲了敲桌子，說：“彭冬強，你不要有抗拒心理，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事情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憑你一個人是兜不住的，張招娣的事情，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吧？十六歲就跟著你的一個女人，大好青春全賠給你了，你就這么回報她？你知道擔這個罪意味著什么嗎？”

“那就是槍斃！”

彭冬強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低下了頭，不敢直視李峰。

李峰眼睛微微一瞇，稍稍緩了緩語氣：“我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很難，也很同情你，但你這樣不配合，我也沒法幫你，就算不為你自己，總該，為了你的女兒想想吧？你想你的女兒有一個當殺人犯的父親嗎？她才七歲，同齡人會怎么看她？她以后要怎么生活？這些問題，你都想過沒有？”

彭冬強雙手不自覺地收緊，整個人像是繃了起來。

李峰從懷里摸出了王科長的照片，放在彭冬強身前的木桌上，手指在照片上敲了敲，說：“這個人，你應該認識吧？前進機械廠銷售科的王科長。”

“你和王強是什么關系？他為什么讓你去提那批加工件？”

如果說，看到王科長的照片，彭冬強尚能保持冷靜，但“加工件”三個字一出口，他就再也不能繼續保持沉默：“王科長？我……我不認識什么王科長，我只是跑個腿……”

李峰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將椅子搬了過來，和彭冬強對桌而坐：“好，你不認識王科長，那這個人，你總該認識了吧？”

他又拿出李響的照片放在彭冬強身前。

看到照片的剎那，彭冬強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角，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李峰見狀，心里更加確定，彭冬強肯定知道些什么，但他顯然被嚇破了膽，不敢開口。

張招娣的死，十有**是另有隱情。

李峰正要繼續追問，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審訊室的門被推開，吳勝江走了進來，見到李峰，他似乎有些意外：“李政委，你也在啊？”

李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點了點頭：“吳隊，有事？”

吳勝江聳了聳肩，故作隨意地說道：“沒事，就是過來看看。”

“對了，專案組那邊剛開了個會，你沒參加嗎？”

李峰心里一動，眉頭微微皺起：“什么會？”

吳勝江故作驚訝：“哎呀，你不知道嗎？陳局剛主持的，討論彭冬強的案子，會上已經確認了他的罪證，準備把他送檢了，魏局也認可了。”

李峰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專案組開會，居然都可以不通知他這個副組長了，陳平東這是擺明了要把他邊緣化，用后世的一句話說，那就是“演都不演了”，而吳勝江看似無意的一句話，實則是在提醒他：案子已經定了，你再怎么折騰也沒用。

不過，現在不是理論這個的時候，他趕忙問：

“陳平東人呢？”

吳勝江就笑：“陳局和魏局一起去縣委匯報了，這個案子縣里面很關注，我們這邊忙活了個六十三灶，這不，終于出成果了，肯定要第一時間給縣里匯報的。”

李峰眉頭皺得更緊了，眼角余光瞥見彭冬強的凄慘境況，眼中，又映出吳勝江洋洋得意的一張老臉，心中已是有了些火氣，冷冷道：“成果？吳隊，這個詞用在這里，你覺得合適嗎？是張招娣死得不夠慘，還是這起案子造成的社會影響不夠壞，亦或者，是你這個刑警大隊副大隊長根本就沒把受害人、把這起命案當成個事兒？”

吳勝江被噎了一下，看到李峰那冰冷的眼神，猛地一下回過神來，眼前這位主兒，惹急了，那是真的會動手的，他心里抖了一下，臉上勉強維持住了笑容：“李政委，我只是就事論事，破了案，心里高興才……”

這時，審訊室的門再次被推開，陸七走進來，他先是看了吳勝江一眼，得了李峰的首肯后，才說：“政委，人帶回來了，就在隔壁。”

李峰點點頭，“你先過去，我馬上到。”說完，他轉頭看向吳勝江，嘴角微微揚起，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吳隊，要不要一起過去？你是老刑警了，論及審犯人，你們刑偵可比我專業多了，過來給我們指導指導？”

吳勝江愣了一下，隨即趕忙擺手，臉上堆著笑：“李政委，您這是什么話？我哪敢在您面前班門弄斧啊！”

李峰笑了笑，語氣輕松：“也是，現在局里的重心都在焚尸案上，一個盜竊案而已，就不勞煩吳隊了。”

他的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讓吳勝江心里一陣發緊，吳勝江干笑兩聲，沒再說什么，只是目送李峰離開，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隱隱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