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抬起酸軟的手臂擋住眼睛,腦子里像塞了一團被水泡過的棉花,沉重,混沌,攪成一團漿糊。
我這是在哪?
眼前的天花板,那盞熟悉的羽毛吊燈,還有身下床墊恰到好處的柔軟度,都在告訴她一個事實——這是她的臥室。
記憶開始緩慢地回籠,像老舊的放映機,卡頓著播放著破碎的片段。
酒吧里震耳欲聾的音樂,一杯接一杯灌下的烈酒,幾個男人不懷好意的笑臉,和臉上火辣辣的一記耳光……
記憶的最后,定格在趙子宇那張緊繃的、帶著怒氣的臉上,和他將她護在身后的堅實臂膀。
是他送自己回來的。
這個念頭讓她混亂的大腦有了一絲清明。她掙扎著坐起來,蓋在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了只穿著內衣的身體。
她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隨即明白了什么。裙子是他脫的。
一股復雜難言的情緒涌上心頭。
那是一種混雜著慶幸的暖意。全世界仿佛都在指責她,唾棄她,那些曾經的“朋友”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只想著落井下石。
只有他,像個從天而降的騎士,在最危險的關頭抓住了她下墜的身體。他把她帶回家,甚至幫她脫了不方便睡覺的裙子,卻沒有趁人之危。
這讓她感到一種被珍視的安寧。
可緊接著,一絲微弱的、不易察覺的失落又悄悄地鉆了出來。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床單是平整的,冰涼的,沒有一絲睡過的痕跡。
他把她安頓好之后,就走了。沒有留下來照顧她,甚至沒有陪著她。
就這么走了?
她撇了撇嘴,心里有點空落落的。這算什么?君子風度?還是……嫌她麻煩?蘇心悅自嘲地笑了笑,或許兩者都有。
頭疼得更厲害了,喉嚨也干得像是要冒煙。她掀開被子,雙腳踩向地面,準備去喝口水。
然而,就在她起身的瞬間,一股濃烈又古怪的酸臭味,毫無征兆地沖進了她的鼻腔。
這味道……
她皺起眉,環顧四周。房間里窗戶大開著,晚上的風變成了晨風,正呼呼地往里灌,可依舊沒能吹散這股頑固的氣味。
她的視線順著氣味的源頭往下移,然后,她徹底僵住了。
地板上,是一片災難過后的景象。幾塊已經半凝固的、顏色可疑的嘔吐物被tUUi 掃到了一處,旁邊還有掃帚未來得及清理干凈的痕跡,像一幅抽象又惡心的地圖。
墻角里,一團東西被粗暴地塞在那里,她認出來了,那是她最喜歡的那床蠶絲被,此刻卻像一坨用過的抹布,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她的目光機械地轉回床上。身下的床單雖然被一層陌生的新被子蓋住了大半,但露出的床墊邊緣,赫然印著一片深淺不一的、被擦拭過的污漬。
那痕跡被抹得很開,范圍巨大,像是在控訴著昨夜發生過的慘劇。
一股涼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蘇心悅的腦子“轟”的一聲,炸了。
那些破碎的記憶碎片瞬間被這股酸臭味黏合在了一起,拼湊出了一個讓她想當場去世的真相。
難道……是她昨晚喝多了,吐了?
吐在了……趙子宇的床上?
不,不對,這是她的房間,她的床。所以是吐在了她自己的床上?
那趙子宇呢?他把她送回來,然后她就吐了?吐了他一身?還是吐了一床?
她想起了自己醒來時只穿著內衣。所以,是趙子宇,在那樣一個……生化危機現場,幫她脫掉了臟兮兮的裙子,給她換上了干凈的被子,還“好心”地幫她打掃了戰場?
之前那點關于“君子風度”的感動,和那絲“他沒有陪我”的失落,在這一刻,顯得無比滑稽可笑。
陪她?
誰會愿意陪著一個移動的嘔吐源?不把她連人帶被子一起從窗戶扔出去,都算是他涵養好了。
蘇心悅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后變成了一種視死如歸的慘綠。她恨不得現在就沖進浴室,把自己溺死在馬桶里。
她扶著額頭,踉蹌地走向衛生間,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尊嚴碎片上。
衛生間的門一推開,她看見了垃圾桶。
垃圾桶里,塞著一件眼熟的白色襯衫和一條西褲,上面沾染著和床墊上同款的污漬,正無聲地嘲笑著她的愚蠢。
那是趙子宇的衣服。
蘇心悅捂住臉,發出一聲被扼死在喉嚨里的絕望呻吟。
完了。
這下全完了。
她感覺自己短暫的二十幾年人生里,所有丟人的時刻加起來,都抵不過昨晚的萬分之一。
社會性死亡這個詞,在這一刻,有了具象化的表現,那就是這間充滿了酸腐氣味的臥室,以及垃圾桶里那套屬于趙子宇的、沾滿了她“罪證”的衣物。
她甚至能清晰地在腦海里構建出昨晚的畫面。趙子宇,昨晚像個任勞任怨的家政工,半蹲在地上,皺著眉,用她那把粉紅色的小掃帚,一點點地收拾她噴射出的穢物。
他可能還會因為味道太重而屏住呼吸,動作僵硬地把她那床昂貴的蠶絲被塞進墻角,只因為它不幸成了重災區。
然后,他還要面對一個爛醉如泥、不省人事的她,小心翼翼地、像拆解炸彈一樣,解開她那條沾滿嘔吐物的裙子,再用毛巾一點點擦拭她的身體。
這個過程里,他會想什么?
“這女人真是個麻煩精。”
“酒品這么差,以后要離她遠點。”
“早知道這么惡心,就直接把她扔在酒吧了。”
蘇心悅的臉頰燒得滾燙,恨不得能立刻挖個地洞鉆進去,再用混凝土把洞口封死,從此與世隔絕。
之前那些關于“君子風度”的感動,“被珍視”的安寧,還有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失落,現在回想起來,就像一個個響亮的耳光,左右開弓,扇得她頭暈眼花,尊嚴全無。
她扶著墻,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她可能真的會選擇從這扇敞開的窗戶一躍而下,一了百了。
死是不能死的,但有些東西,必須得“死”。
蘇心悅深吸一口氣,那股混合著晨風的酸臭味再次提醒她殘酷的現實。她眼神一凜,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決定,臉上浮現出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算了,既然臟了,那就重新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