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朔批閱了折子，然后喝了謝清和送來的安神湯，謝清和站在父皇面前，帶著隱隱的憂心。

“父皇，不如今日就讓皇兄和你一起睡吧。”

“都多大的人了，還要和朕一起睡？”謝明朔笑了一句，謝清和肅穆了神色，“父皇莫在這個時候玩笑了，神女，國師是上天的神女，自然無所懼，可父皇。”

謝清和沒多言，但謝明朔已然明白了，他這個皇帝，實則也只是個凡夫俗子，在神祇面前，得了一兩分隨時可能會收回的偏愛，并不能讓他無所畏懼。

“朕知道，但神女既已言說是入夢了，這般神鬼手段，豈是我們可以插手的。”

謝清和自然明白，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她又心中不安。

“神女娘娘雖不曾明言，可卻無時無刻不在告訴我們，凡人有多無能為力。”謝清和端著清茶過去給謝明朔漱口。

“父皇當真不擔心嗎？”

“放心吧，這件事，朕還是有幾分把握的。”是什么把握？無非是神女現在看起來，玩的還挺開心的，雖然經常去踩一下凡人的底線，但至少不會弄到讓凡人皇帝陷入生死境地的地步。

哪怕是太子繼位，神女和太子之間也必有嫌隙，那樣，游戲或許就不好玩了，所以，謝明朔比誰都放心。

到了時候，謝明朔就躺在床上，等著入睡，安神湯的效用很不錯，姜蕪和系統一直在旁邊等著，擔心皇帝睡得不踏實，她還給弄了些安眠藥。

“睡著了，開始吧。”

姜蕪扔了一個造夢術給謝明朔，然后開始飛速造夢，每當這個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其實是個天才吧。

從前只想著當個普通的牛馬社畜，果然是妄自菲薄了啊。

謝明朔睜開眼，已然是天光大亮了，睡醒了？不是，他不在自己的房中，謝明朔看著自己身上的龍袍，他睡前，早就已經換了寢衣才是。

天地廣袤而寂靜，四周空無一人，好似只有他的存在。

謝明朔只慌了一瞬，便信步往前走去，走出兩步之后，他方才感覺出哪里是不對的。

謝明朔緩緩低下頭，抬腳之時，漾起一圈水波紋，他竟是站在水面之上，北有大湖，為陸上滄淵，北方大河皆流淌于此。

這也是他此次北巡的終點。

遠處的水面之中出現了一處渦旋，然后越來越大，幾乎要接通天地了去，謝明朔仰起臉看著，那里面好像有什么東西，幾乎所有水流都匯集于自身。

謝明朔并不慌亂，因為那般大的水浪，卻一滴水都不曾落在他身上。

水中探出一個頭來，玄色，頭近似猛虎，口中有利齒，頭上有一個古怪的角。

龍？

這是謝明朔腦海中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可隨即又疑惑，這龍，和傳言中不同啊，而且，謝明朔隱隱覺得，此物帶著濃厚的惡意。

“凡人的皇帝？”

眼前之物開了口，謝明朔不慌不忙的站在那里。

“朕是，不知閣下。”

“吾乃真龍。”

真的是龍？謝明朔有些意外的看著它，緘默不言，神女便是讓他來看這個？

“你們凡人所言真龍天子，不過是自詡而來的虛榮罷了，吾才是真的龍。”

謝明朔還在猶疑，他不曾見過真龍，可，世上既有神，或許凡間也會有龍啊。

“呵。”一道熟悉的笑聲傳來，謝明朔登時放下心來。

“如今，真的什么東西都敢稱龍了。”

“此為蛟。”

“它，可非龍。”

最后一句話，帶著些輕嘲，謝明朔看著身側出現的身影，頷首出聲喚了眼前人，“國師。”

“若是真的喚一聲龍君，小皇帝，這可就是你這個真龍天子的恥辱了。”

神女站在他身側的時候，謝明朔這個皇帝，竟然生出一種他也有靠山的安心和驕傲來，畢竟，從前，他都是當靠山的那個才是。

“積水成淵，蛟龍生焉，可畢竟是凡間精怪，想要化龍，至少需要上千年的修行和渡劫。”

“汝是何人？”那獸似是被激怒了一般，怒吼一聲，神女蹙眉，看著眼前的蛟龍，“可總有受不了那些苦難，便會走上邪道，眼前這個便是如此。”

“放肆，竟敢口出狂言。”那蛟張大嘴朝著他們吞噬過去，饒是謝明朔，也忍不住后退了兩步。

“區區爬蟲，這話，該是吾說才是。”神女一揮手，謝明朔眼睜睜的看著那惡蛟立時變得驚恐，隨即竟轉身逃竄而去。

“你們凡人的皇帝的確是帶著些氣運的。”神女看著謝明朔，謝明朔自覺自己似是看到了神女面上都寫著兩個字：好玩。

“謝明朔，知道為何會有這一夢嗎？”

“還請國師明示。”謝明朔心中有了些猜疑。

“這小蛟雖也算是活了些年歲，但到底修為低微，乍一見你，自然是眼饞的緊，開國皇帝，總是有些天地運道在身上的。”

謝明朔不自覺的看了看自己，皇帝雖自詡真龍天子，可當眼前的神女現世之后，他便再也不曾這般說過了，騙一騙自己可以，但在神女面前說，便是惹人發笑了。

現在，神女又說自己有些運道在身，倒是讓謝明朔反倒不適應起來。

“吃了你，可是要抵得上許多凡人的，小皇帝，如何？要不要為了你的江山黎民，以身飼虎呢？”

神女的惡劣總是這般光明正大，凡人甚至無法反駁，只能向神女坦白自己的卑劣。

他不愿意，謝明朔甚至連欺騙自己都做不到，讓他為了百姓赴死，他做不到。

可讓他主動在神女面前說，他又實在說不出口，身為大宣的皇帝，讓他放棄自己的百姓嗎？

“可朕從前從未聽聞北地百姓被妖獸所困啊。”

“它會出現在此處，吾也有些意外，許是亂世太久了，故此得了什么機緣吧。”

“小皇帝，汝知道，這天下一日要死多少人嗎？更何況是在亂世之中，被人殺的人，可比不得被妖殺的人。”

謝明朔想起尸橫遍野的戰場，想起路上饑寒交迫死去的百姓，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見過的太多，所以習以為常了。

“國師所言極是，是朕問了蠢問題。”謝明朔勉力笑了笑，便陷入了沉默。

“不過飛禽走獸，相比起凡人而言，實在不得天地偏愛。”神女漫步于水面之上，謝明朔跟在身側，“這蛟也算是難得了，只可惜，走的不是正道。”

“神女先前說，現下有雨，故此讓朕小心，這便是緣由？”

“蛟與龍，一妖獸一神獸，但總歸都主水，若非這一場雨，它也入不了你的夢。”

“那神女也偏愛凡人嗎？”既是夢，謝明朔覺得，自己或也可大膽一些。

“吾只喜歡有趣的那個。”神女只是抬步，便已走出數十步遠了。

“洪水蛟孽。”

神女離去之前，最后同謝明朔說了一句話。

“讓我們愿凡人好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