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
內堂。
燭火幽暗,贏子夜端坐案前,指尖輕叩桌面。
一名暗河死士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蕭大人被關在地牢最深處,由十二名獄卒輪值,每兩個時辰換一班。”
“可有異常?”
贏子夜眸光微冷。
死士遲疑一瞬:“第三日夜里,曾有一名醫官入內診治,說是蕭大人突發急癥?!?/p>
“醫官?”
贏子夜指尖一頓。
“屬下查過,確是郡守府的官醫。”
死士遞上一枚銀針,“但蕭大人并未服藥,這枚銀針…是從藥渣中發現的?!?/p>
贏子夜接過銀針,在燭光下細細端詳。
針尖泛著詭異的藍光,顯然是淬了毒。
他眼底寒意驟現:“那名醫官現在何處?”
“暴斃家中。”死士低頭,“據說是心悸猝死。”
燭芯突然爆出一朵燈花,映得贏子夜半邊臉隱在陰影中:“查。所有接觸過蕭何的人,每一刻行蹤都要厘清!”
他屈指輕彈銀針。
針尖釘入案幾寸余。
“尤其是…死人的口供?!?/p>
死士領命退下。
贏子夜起身走至窗前,望著隴西陰沉的夜空。
遠處山巒如蟄伏的巨獸,而這座城池里,顯然藏著比野獸更危險的東西?。?/p>
……
翌日。
地牢。
潮濕的霉氣與血腥味交織,撲面而來。
贏子夜踏入牢房時,蕭何正倚墻而坐,衣衫襤褸,神色卻未顯頹唐。
見他到來,蕭何掙扎欲起,被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按住肩頭。
“別動?!?/p>
贏子夜語氣平淡,指尖卻穩穩按上他腕脈。
脈象浮弱紊亂,典型的慢性中毒。
蕭何嘴角苦澀:“公子,臣未能守好金庫,反累及自身……”
“臣,有負于公子的信任!!!”
“別說這些。”
贏子夜打斷他,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瓶。
“服下,可緩毒性。”
他目光環掃牢房,最終停在墻角一片水漬斑斑的地面,神色微凝。
“你昏厥前,可曾察覺異狀?”
蕭何蹙眉思索:“有……隱約聞到一絲硝石味,極淡?!?/p>
贏子夜眸光一凜,蹲身指尖拂過潮濕苔石,湊近輕嗅。
霉味之下,果然藏著一縷辛辣氣息。
“果然如此。”
他站起身,衣袂微揚:“不是鬼盜金,而是有人用王水溶金!”
蕭何瞳孔一震。
王水,方士煉丹之物,能腐金石,配方極秘。
“能接觸王水的,不是方士,就是世代掌管欽天術數的家族?!?/p>
贏子夜轉身看向甬道深處,眉間寒意籠罩:“隴西孟氏…你可記得,他們祖上是否任過欽天監?”
蕭何一怔,旋即抬頭:“不止孟氏,還有趙氏、衛氏……”
“他們近年名下突然出現大量田契與地契,來路不明,我本打算細查……”
“你查得太準,所以才出事。”
贏子夜低聲道,目光已轉為凌厲。
“從孟、衛兩家查起,尤其盯緊他們與西北煉丹之人的來往?!?/p>
他轉身大步離開,聲冷如刃:“備馬,去孟府。另外——”
他回首望向牢中的蕭何,語氣驟冷:“從今起,你的飯食只吃暗河送來的。”
蕭何先是一怔,隨即猛然明白其中深意。
這是公子早已料到有人會動手殺人滅口?。。?/p>
他眼眶微熱,撲通跪地,雙手抱拳,重重叩首,聲音帶著哽咽:
“臣……謝公子不棄!!!”
那一禮,鞠得極深,幾乎貼地。
贏子夜未作聲,衣袂翻卷間,已大步離開地牢。
……
暴雨將至。
贏子夜走出牢房,翻身上馬,一道閃電劃破長空,照亮他冷峻如刀的面龐。
暗巷深處,數名黑衣人悄然隨行。
那是暗河最鋒銳的“夜梟”小隊。
而在更高處的屋檐上,少司命立于雨中,紫瞳冷靜地注視著他的背影。
她指尖托著一枚金色晶體,晶體緩緩溶解,滴落的液體將瓦片腐蝕得滋滋作響。
天雷滾滾,殺機已起。
……
臨時行轅。
暴雨初歇,屋檐滴水聲如更漏。
贏子夜指尖的酒盞已涼透,水面倒映著案頭堆積如山的竹簡。
公孫墨玄垂手立在陰影處,青銅面具下的呼吸聲幾不可聞。
“查清楚了?”贏子夜突然開口。
“是?!?/p>
公孫墨玄呈上兩卷密報,“孟氏少主孟琰、衛氏少主衛桀,近三月行蹤盡在此處?!?/p>
贏子夜展開第一卷密報,燭火將竹簡照得通透。
上面詳細記載著兩位世家子弟每日動向:
孟琰常出入城西煉丹坊,衛桀則頻繁拜訪郡守府倉曹。
雖無人目睹他們搬運金錠,但——
“臘月十八,孟琰運三車‘丹砂’入府?!?/p>
贏子夜指尖點在某行小字上:
“五日后,府庫金磚開始出現蝕痕?!?/p>
公孫墨玄又遞上第二卷:“此二人罪行,遠不止貪墨?!?/p>
竹簡展開的剎那,贏子夜瞳孔驟縮!??!
上面記錄著孟琰強占民女十七人,其中三人投井自盡。
衛桀為擴建別院焚毀整個村落,老幼凍斃者四十六口。
最觸目驚心的是末頁——
“軍械庫弩機三百具,實存二百,余者以木胎包鐵皮充數!”
“咔嚓”一聲,酒盞在贏子夜掌中粉碎!??!
瓷片割破掌心,鮮血順著腕骨滴在“木胎弩機”四字上,將墨跡暈成黑紅。
“好一個世卿世祿。”
贏子夜聲音輕得可怕,“備馬。”
公孫墨玄突然跪地:“公子三思!此刻抓捕恐打草驚蛇。”
“屬下還查到一些……”
“正因如此才要快?!?/p>
贏子夜扯過帛巾裹住流血的手掌,“你以為父皇為何派我來?”
他冷笑一聲,“這些蛀蟲,該清一清了?!?/p>
……
子時。
孟府別院。
絲竹聲隔著水榭傳來,孟琰正摟著美姬飲酒。
突然“砰”的一聲巨響,精雕的楠木門板整個飛入廳中!
“誰?!”
孟琰的怒喝戛然而止。
贏子夜踏著碎木走進來,玄色大氅上還沾著夜露。
他身后,十名暗河死士手持勁弩,箭尖寒光映得滿堂賓客面如死灰?。?!
“六、六公子?”
孟琰強作鎮定地推開美姬,“您、您什么時候來的?不知深夜造訪……”
“臘月十八的丹砂?!?/p>
贏子夜突然開口,“滋味如何?”
孟琰臉色瞬間慘白。
他腰間玉佩突然炸裂??!
是贏子夜甩出的瓷片擊碎了它。
“全部拿下。”
贏子夜轉身時,大氅掃翻了一桌珍饈,“尤其是倉曹屬官,我要活的?!?/p>
……
丑時。
軍械庫。
衛桀被拖到庫房時,靴子都丟了一只。
當他看見跪在地上的倉曹和那堆“木胎弩機”,頓時癱軟如泥。
“說說吧?!?/p>
贏子夜用染血的帛巾擦拭天子劍,“這些精鐵去了何處?”
倉曹突然暴起,袖中寒光直刺贏子夜咽喉?。?!
電光火石間,一道紫影閃過,少司命的葉片刃已割斷倉曹手腕。
倉曹見狀不妙,猛地一咬后槽牙!
卻沒能咬碎!
因為公孫墨玄早有準備,揮袖卷出一道勁風,將他頭頸封住,令其口不能合,牙關錯位。
劇痛之下發不出聲,只能痛苦掙扎。
“毒牙取下了。”
公孫墨玄淡聲道,“活的。”
贏子夜微一頷首,收劍入鞘,眼神冰冷如霜。
“很好?!?/p>
他俯身,盯著倉曹那雙因劇痛而充血的眼睛,輕聲道:“不說沒關系,我有的是時間?!?/p>
甩去劍上血珠:
“拖下去,別讓他死了?!?/p>
當目光轉向衛桀時,這位平日囂張的世家子竟嚇得失禁。
騷臭味中,贏子夜俯身輕聲道:“知道為什么先抓你們嗎?”
他劍鞘拍打著衛桀腫脹的臉,“因為你們父親在咸陽,正等著看蕭何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