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guān)城墻內(nèi)。

青銅火把搖曳著昏黃的光，將滿目瘡痍的中央大廳映照得如同鬼域。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藥草混合的刺鼻氣味，傷者的**聲此起彼伏。

端木蓉的素白衣裙早已被鮮血浸透。

她跪坐在石板上，纖細的手指飛快地穿梭在傷患之間。

銀針在她指尖閃爍著寒光。

每一次落針都精準得令人心驚。

“按住他！”

她厲聲喝道，聲音嘶啞得不像話。

兩名墨家弟子立刻撲上前，死死壓住一個胸口中箭的同門。

端木蓉咬緊牙關(guān)，鑷子探入傷口時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傷者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隨即昏死過去。

“蓉姑娘……”

一旁的弟子遞來汗巾，卻被她一把推開。

“下一個！”

她抹了把額前被血黏住的碎發(fā)，指尖微微發(fā)抖。

藥箱里的止血散已經(jīng)見底，繃帶也所剩無幾。

大廳角落，班大師的機關(guān)手無力地垂在身側(cè)，齒輪間卡著幾片青銅碎片。

他呆坐在機關(guān)圖譜前，目光渙散。

竹簡上密密麻麻的標記此刻顯得如此可笑。

那些精心設(shè)計的防御機關(guān)，在公輸家的鋼鐵怪物面前就像孩童的玩具。

“老班……”

徐夫子拄著劍走過來，劍穗上沾滿凝固的血塊。

班大師的機關(guān)手突然“咔”地一聲攥緊，將半張竹簡扯斷。

“幾百年的機關(guān)術(shù)傳承……”

他的聲音像是從砂紙上磨出來的，“就這么…敗給了那個瘋子…”

矩子的黑袍無聲地掠過滿地傷患。

他停在班大師身后，枯瘦的手按在老人肩上。

“墨家不會就此終結(jié)。”

他的聲音依然沙啞沉穩(wěn)，卻帶著某種說不出的疲憊。

班大師猛地抬頭，機關(guān)手指向窗外。

那里，秦軍的營火如同星河般綿延到視野盡頭。

“您看到了嗎？那些機關(guān)獸！公輸仇那個老匹夫明天就會——”

“我知道。”

矩子打斷他，斗笠下的陰影遮住了表情。

他轉(zhuǎn)向大廳中央。

那里，一名墨家弟子正半跪著為天明包扎手臂上的擦傷。

高月蹲在一旁，小手緊緊攥著天明的衣角。

兩個孩子臉上還帶著未干的淚痕，卻倔強地咬著嘴唇不哭出聲。

天明的木刃在腰間微微發(fā)亮。

高月的發(fā)梢還沾著爆炸時的煙灰。

矩子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一瞬間，他黑袍下的身軀似乎變得更加佝僂，又似乎繃緊如弓弦。

獨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芒，像是深夜海面上轉(zhuǎn)瞬即逝的燈塔。

“矩子……”

端木蓉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后，手中還捏著染血的銀針。

她的眼神銳利如常，卻在看到矩子的側(cè)臉時微微一顫。

“去休息吧，蓉姑娘。”

矩子沒有回頭，“明日…還有惡戰(zhàn)。”

大廳另一側(cè)，大鐵錘“咣當”一聲把巨錘砸在地上。

“怕什么！大不了跟他們拼了！”

他的吼聲震得火把一陣搖晃，“老子就是死也要拉上幾個秦狗墊背！”

盜跖靠在石柱上把玩著銅錢，聞言嗤笑一聲：“就你現(xiàn)在這樣？連錘子都舉不穩(wěn)了吧？”

但他的笑聲里沒有往日的戲謔。

銅錢在指間轉(zhuǎn)得飛快，幾乎要擦出火花。

徐夫子默默擦拭著長劍，劍身上的缺口映著他疲憊的面容。

整個大廳彌漫著絕望的氣息，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矩子緩步走向中央的沙盤。

沙盤上的機關(guān)城模型已經(jīng)殘缺不全。

象征著秦軍的黑色小旗插滿了外圍。

他的手指輕輕拂過內(nèi)城的輪廓，在代表中央機關(guān)室的位置停頓了一下。

“所有人聽著。”

他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大廳瞬間安靜下來，“子時之前，完成所有傷員的轉(zhuǎn)移工作。”

班大師猛地抬頭：“矩子，您的意思是——”

“機關(guān)城守不住了。”

矩子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但墨家的火種必須延續(xù)。”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天明和高月，這一次停留得更久。

兩個孩子茫然地回望著他，不明白這個總是籠罩在黑袍下的長輩眼中，為何突然涌現(xiàn)出如此復(fù)雜的情感。

端木蓉手中的銀針“叮”地掉在地上。

她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大廳里安靜得能聽見火把燃燒的噼啪聲。

所有人都看著那個站在沙盤前的黑袍身影。

看著他緩緩抬起的手。

看著他將代表“玄武計劃”的青銅令牌輕輕放在了沙盤正中央。

沒有人說話。

但每個人心里都明白。

當明日朝陽升起時，這座經(jīng)營了幾百年的機關(guān)城，將迎來它最后的時刻。

……

夜色如墨。

秦軍大營卻燈火通明。

黃金火騎兵的營地中央燃起數(shù)堆篝火。

烤肉的油脂滴落在火堆里，發(fā)出“滋滋”的聲響。

將士們舉著酒碗高聲談笑，鎏金鎧甲映著火光，將今日大勝的喜悅映照在每一張臉上。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樊噲拎著酒壇，黝黑的臉上泛著紅光，“老子今天一斧頭劈了三個墨家崽子！”

周勃擦拭著長刀，聞言笑道：“你那算什么？韓參令的炮陣才叫厲害，一炮下去，墨家的城墻就跟紙糊的一樣！”

不遠處，韓信獨自坐在陰影里，破舊的衣袍上還沾著硝煙。

他安靜地飲著清水，對周圍的喧鬧充耳不聞。

只有那雙眼睛偶爾閃過精光，仿佛仍在推演明日的戰(zhàn)局。

中軍大帳前，贏子夜斜倚在軟榻上，玄色大氅隨意地搭在肩頭。

他手中把玩著一柄短刀，聽著蒙恬匯報戰(zhàn)果。

“今日共殲敵三千余人，摧毀墨家機關(guān)獸七具。”

蒙恬的鎏金戰(zhàn)甲擦得锃亮，“我軍傷亡不足五百，可謂大獲全勝。”

贏子夜唇角微揚：“公輸仇那邊如何？”

“正在連夜研究破解內(nèi)城機關(guān)之法。”

蒙恬頓了頓，“不過他說…需要那個。”

贏子夜眼中寒芒一閃，短刃“嗒”地落在案幾上：“不管他要什么，都準了。”

就在這時，營帳外的喧鬧聲突然一靜。

贏子夜抬眼望去，只見一道修長的身影踏著月色而來。

衛(wèi)莊的銀發(fā)在火光中泛著冷光，鯊齒劍斜倚肩頭。

但那一向纖塵不染的大衣此刻卻撕裂數(shù)處，衣擺上沾著斑駁的血跡。

“衛(wèi)莊大人！”

赤練第一個沖上前，猩紅的長鞭不自覺地纏上手腕。

她的紅唇微張，眼中滿是驚色：“您受傷了？”

白鳳無聲地落在衛(wèi)莊身側(cè)，羽刃已經(jīng)出鞘三分：“需要追擊嗎？”

隱蝠從陰影中探出頭，貪婪地嗅著空氣中的血腥味：“嘿嘿……要不要我去給那個劍圣下點毒？”

衛(wèi)莊抬手制止了他們。

他的步伐依然穩(wěn)健，但赤練敏銳地注意到，他握劍的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不必。”

衛(wèi)莊的聲音比往常更加冰冷，“他走不遠。”

他徑直走到贏子夜面前，猩紅的眼眸中燃燒著前所未有的戰(zhàn)意。

兩人目光相接，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瞬。

“我需要變得更強。”

衛(wèi)莊開門見山，聲音低沉如悶雷。

贏子夜眉梢微挑，卻沒有絲毫意外。

他慢條斯理地坐直身子：“看來今日一戰(zhàn)，衛(wèi)莊兄感觸頗深？”

衛(wèi)莊的鯊齒劍微微震顫，發(fā)出細微的嗡鳴。

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現(xiàn)出那柄看似普通的木劍——

每一次交鋒都精準地預(yù)判他的攻勢。

每一次格擋都帶著山岳般的沉穩(wěn)。

最令他心驚的是，比起上次相遇，蓋聶的劍意竟然又精進了！！！

“若再戰(zhàn)下去……”

衛(wèi)莊罕見地停頓了一下，“百招之后，我必敗。”

這句話如同一塊寒冰投入火堆，周圍的溫度似乎都下降了幾分。

赤練倒吸一口冷氣。

白鳳的瞳孔驟然收縮。

就連一向狂傲的蒼狼王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贏子夜卻笑了。

他修長的手指探入袖中，取出一枚龍眼大小的丹藥。

丹藥通體瑩白，表面有淡淡的金紋流轉(zhuǎn)。

剛?cè)〕鼍蜕l(fā)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這是‘九轉(zhuǎn)還魂丹’，可愈內(nèi)傷，固本培元。”

贏子夜隨手一拋，“接著。”

衛(wèi)莊毫不猶豫地接住丹藥，仰頭吞下。

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瞬間流遍四肢百骸。

他肩頭一道深可見骨的劍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體內(nèi)紊亂的真氣也逐漸平復(fù)。

赤練緊張地注視著他的變化：“大人，感覺如何？”

衛(wèi)莊閉目調(diào)息片刻。

再睜眼時，眸中的猩紅更加深邃：“好東西。”

贏子夜把玩著腰間的玉佩，似笑非笑：“待平定墨家之后，本公子會給你真正想要的東西。”

“哦？”

衛(wèi)莊的鯊齒劍微微出鞘三寸，寒光映在他冷峻的面容上，“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力量。”

贏子夜的聲音很輕，卻讓衛(wèi)莊的瞳孔微微一縮，“足以超越蓋聶的力量。”

營帳前的篝火突然爆出一串火星，映照著兩人對視的身影。

衛(wèi)莊的銀發(fā)無風自動，周身殺氣如有實質(zhì)。

但贏子夜依舊從容，甚至悠閑地給自己斟了杯酒。

良久，衛(wèi)莊緩緩收劍入鞘：

“我等著。”

他轉(zhuǎn)身離去，赤練等人立刻跟上。

白鳳回頭看了眼贏子夜，眼中閃過一絲警惕。

這個看似慵懶的秦公子，竟能一眼看穿衛(wèi)莊大人心中所想……

待流沙眾人走遠，蒙恬忍不住低聲道：“公子，衛(wèi)莊此人桀驁不馴，若讓他變得更強……”

贏子夜輕笑一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猛虎雖兇，只要握得住韁繩，便是最好的獵犬。”

他望向遠處墨家機關(guān)城的輪廓，眼中寒芒閃爍：“況且…明日之后，墨家將不復(fù)存在。”

“一個沒有獵物的獵手，除了繼續(xù)為主人效力，還能去哪呢？”

夜風拂過營地，帶來遠處機關(guān)城隱約的機械運轉(zhuǎn)聲。

贏子夜把玩著空酒杯，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