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度法師很快就回到討月寺。
立刻扒掉土匪修建的山門,重新燃起香火。
一人的寺廟,卻也清靜,自己在東霞寺就是伺候人的跑堂,如今做了寺主,雖然萬事全由一人解決,挑水,燒飯,上香點燈,各種佛事,十八歲的云度法師日日在討月寺忙碌起來,像模像樣地做起了小主持。
鳥群結成隊伍,鋪天蓋地地飛過來,飛過去,它們掠過云條山頂,卻無心在討月寺停留,顯然它們想成為山頂和天空的另類。它們呼嘯著,與它們一起飛翔呼嘯的還有風,這些風甘受鳥兒裹挾,助威助陣,有樣學樣地伴鳥飛行,喧鬧著擾動一天的云彩。
風來雨來,鳥棲鳥飛,討月寺都巋然不動,它已經修得圣體,灰墻碧瓦,道貌岸然,像個經風歷雨的老人,淡然地掃視著人間的一切。
小主持云度的身影尚未能修得這討月寺的老道沉著的風貌,當初憑著一腔殺氣,一槍斃了周四臉,一個大男人就該那樣殺氣騰騰地立于人間,可如今成為僧人,云度,云度,智星長老為他取這個法名,一定是有深意的,放棄殺機,度人度己,云度在此擔水,砍柴,敲木魚,卻也不時想到那把槍,那把槍送給一個男人的果斷與威猛,那是一個男人行走人間的另一個方向,總有這樣的意念浮現出來,一如門外黑壓壓的鳥群掠過頭頂,每每此時,云度就要雙手合十,罪過罪過,我云度從此要絕了貪念,心無掛礙,一心事佛,再不能心生殺機。
閑暇里,就著云條山的野茶,煮一壺山泉,學著智星長老的樣子喝茶。
剃度為僧,什么都要變一變,不能有土匪得財、小人得志的意滿,唯有喝茶時,可以顯露出一種接近神物的滿足。十八歲的云度已經能夠從茶里體味一種人間的清澈,體味這云條山的山泉的悠悠揚揚。
十八歲的云度少年老成起來,他要在這云條山頂為這人間,為這雞靜嶺的陰陽兩界擔當起一切。
風突然灌進寺內,風像水一樣灌進來,聲音沙沙的,拐彎抹角地轉悠著,那風又不像風,更像一個活物,他忽大忽小,忽粗忽細地變換著身形,突然像條蛇一樣鉆進衣襟里,爬上爬下,又溜進褲襠,將整個袈裟撐開來。
風攀上屋頂,整個寺廟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起,要托到天上去。這風總有一天會帶著討月寺飛向天空,飛到月亮上去。如果是那樣,你云度會一起跟著上天嗎?肯定會的,智星長老為什么要給他取名云度,他是要上天為云的,跟著云去到高處去,一直去到月亮上。
方圓幾十里,一聽黃二虎子打死了周四臉,自己做了小主持,紛紛送來油米,遭搶遭辱的魚行徐掌柜領著婆娘過來進香,千恩萬謝,那二百大洋還沒有湊齊,要是黃二虎子不滅了周四臉,也不知道怎樣過這一關,僅這一條,黃二虎子就功德無量。
徐掌柜對云度千恩萬謝,云度法師說:“周四臉死后,尸體用蘆席卷著扔在牛歡洞里,昨日去看時,已遭受狗狼撕咬,雖然可惡,也應安葬,請徐掌柜制做一副棺材安葬周四臉。”
這徐掌柜不聽則已,一聽立刻找到那個山洞,沒有抵達洞口,已經聞到臭氣熏天。
“***,我還要給你做棺材?”
一進牛歡洞就見到周四臉尸體,想當初威風八面,如今豬狗不如,那臉因腐爛和動物撕咬,已經沒了人形,他對著尸體尿了一大泡尿,又對著軟綿綿的尸體踢了兩腳,才恨恨地離開牛歡洞。
夜深了,黃二虎子一人走出寺門,他想賞一賞月亮。
這月離云條山真近,伸手可及似的。
云度深深舒了口氣。
突然背后有個黑影閃了一下。
他起腳想看清那個黑影,突然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這是一個鬼在推他。
“你是誰?”
“我是周四臉。”
“哈哈哈,周四臉,你讓我一槍斃了,如今還要變鬼來嚇我。”
“小禿驢,這地方,我占著享快活叫土匪,你占著享快活就不叫土匪?”
“你占著殺人越貨,壞事做盡,我占著清風明月,侍奉佛祖,你占著叫土匪,我占著叫云度。”
“哼,小禿驢,僥幸讓你偷手得逞,我周四臉英雄一世,沒想到栽在你小禿驢身上,老子不服。我告訴你,不會饒過你的。”
“哈哈哈哈,活著的時候我就不怕你個活閻王,你死了做鬼,難不成我還怕你?我剃度前敢對你放槍,如今我已受了剃度,有了佛祖護佑,更是不會怕你這個雜種,有種你就過來,我正在這山上靜得慌,正好有你這個雜種過來搞點事情,讓我快活快活。”
“你將我尸體丟在山洞里,狗吃狼咬,已經不像樣子,我們并無深仇大恨吧。”
“可你禍害多少百姓,強占討月寺得罪佛祖,千百年來,雞靜嶺上可曾出過一個你這樣的敗類?”
“不要欺人太甚,你害我這樣,不僅要用棺木將我尸骨入殮,還要給我念大悲咒,超度我。”
“你殺過多少人?搶過多少人家的東西?你的尸體只能在山洞里呆著,狼吃狗咬螞蟻啃,很快就剩下骨頭架子。哦,骨頭架子都不會剩,你周四臉的骨頭會像一棵樹上的落葉一樣飄得四面八方,這樣你周四臉不僅做不成人,也做不成鬼,省得讓你再禍害雞靜嶺。”
說完將一碗沒喝完的茶盞向黑影打去。
黑影消失。
頓時出現鬼哭狼嚎的聲音,云度知道這是周四臉變鬼嚇跑他,哼,我云度怕嗎,你周四臉變鬼又能怎樣?這討月寺,這云條山,過去是人是鬼都大不過周四臉,如今我為尊者,我將你們踩在腳下,看你周四臉如何翻過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