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了,把你的馬給我!”
李多祚直接從一名禁軍將領(lǐng)手中搶過韁繩,換掉馬匹,武安在他身后也下令全體換馬。
御廄里都是上等良馬,除卻其他用途的馬匹之外,也有足夠數(shù)量的戰(zhàn)馬供武安使用,他換了馬匹之后,梁信過來低聲報告道:“李多祚往他手底下塞了很多人?!?/p>
有三塊可以證明身份的符信,再加上身為同僚的李多祚開口說和,北門禁軍就算有些軍將心生懷疑,不愿意聽從命令,但很多人還是抱著護(hù)駕立功的心思跟在他們身后。
人數(shù)太多,一時間不好統(tǒng)計,但應(yīng)該是穩(wěn)穩(wěn)超過了武安心里的預(yù)估。
黑齒常之也湊了過來,正要開口,武安就緩緩道:
“我們手下的人差不多數(shù)量夠用即可,帶個千把人,也沒那個能力去控制。”
武安已經(jīng)在努力保證自己手頭的力量能夠達(dá)到最大化,但他也記著,歷史上唐中宗時期,太子李重俊玄武門謀反,最后就是因為唐中宗登上城頭允諾投降無罪,使得叛軍一哄而散,甚者有人反手殺了李重俊請功。
黑齒常之聽到這話,微微頷首。
“李多祚這時候多帶一些人,手頭的勢力大一些,不管是今晚接下來的事情,或是明日爭功,他的底氣都更大?!?/p>
“但是反過來......他現(xiàn)在手頭的兵力越多,反而越好給我們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槍打出頭鳥,而宮中這時候已經(jīng)開始有人回過味了,從北門南下,隨時都有可能和羽林軍迎頭撞上。
“呼......”
武安策馬轉(zhuǎn)身,借著身后隊伍換馬的間隙短暫休息一下,他策馬立在玄武門的城門處,看著一隊隊兵卒經(jīng)由玄武門入宮,只覺得有些恍惚。
幾十年前,也曾有人從這里打馬而過,然后開啟了一個王朝最巔峰的時期。
古代王朝一般都是初代起家,二代三代繼往開來,也正是這時候國力開始蒸蒸日上。
只有大唐,拋開開國皇帝高祖李淵不談,從剛開頭便是最巔峰的時候;
而接下來二百年里,唐人的天子和臣民一直在吃這段時期的老本,同時也在老人的口口相傳中,想象著當(dāng)年的貞觀之治。
武安正在城門處發(fā)呆,而梁信匯報完畢,便立刻想方設(shè)法去各處說動那些領(lǐng)兵的校尉都尉,盡可能地勸說他們加入到自己這邊。
北門禁軍如潮水般南下入宮,就算是順手沾潤到的一點點水花看上去不夠多,可畢竟也能解渴。
“招人了招人了,還差一些弓箭手,只要今夜跟著我們走一趟,明日即可升一級!”
梁信又策馬轉(zhuǎn)悠了一圈,張武策馬過來,看到他正在忙碌,不由得低聲譏諷道:“梁二郎,明日我們的命還不知道怎么樣呢,今晚何苦再替他累死累活的奔走?”
跟著他殺人,是因為無路可走,但你要是硬往上舔,就別怪哥們笑你有點賤了。
“你在這兒傻乎乎的忙,且看那些北門禁軍有幾個是愿意搭理你的?”
張武輕笑一聲,抬手拍拍梁信的胳膊,自顧自道:
“我以前聽一個人講故事,說很久之前有個傻子拿針釣魚,還喊什么愿者上鉤,你別說是往下落鉤子了,你就算是在這兒下網(wǎng),你又能撈的著什么?要我說......”
梁信冷著臉,正要開口罵人,但他們兩人都聽到了遠(yuǎn)處不斷靠近的馬蹄聲,同時還有充滿喜悅的喊叫。
“快,快入宮平叛!”
一匹馬從黑暗中沖出,騎在上面的,是一個神情疲憊卻又滿懷喜悅的老者。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穿著的,赫然是一身紫色官袍。
三品大臣!
雖然旁邊有其他禁軍的隊伍,但那名老者應(yīng)該是看到了他們身上的甲胄與其他人不一樣,明顯是軍官,所以短短幾息之內(nèi),他趕緊策馬沖了過來。
“二位......將軍!”
老者好不容易喘勻了氣,一看到他們,再看到眼前燈火通明的玄武門,一時間,幾乎激動的連眼淚都要出來了。
在黑暗中的多少次跌跌撞撞,終于在機(jī)緣巧合之下,找到了一匹馬,然后便馬不停蹄地朝著這兒趕。
自己的速度,真的很快了,沿途很多宮門甚至都不知道今晚發(fā)生的事情。
“您是......”
對方應(yīng)該是不認(rèn)識自己的,所以才這么問,可老者卻感覺面前的兩個軍官表情有點怪異,像是在極力憋著什么。
怕不是兩個大傻子?
“本官洮河道大總管兼任陜州都督,李敬玄?!?/p>
張武深吸一口氣,試探著問道:“見者有份?”
他顯然不是在詢問李敬玄。
“滾?!?/p>
梁信很干脆地回答道,他剛才招攏來的北門禁軍有數(shù)十人,此刻就跟在他身邊,而張武身邊只有幾個親兵。
張武拱拱手,沒有說話。
他倆都是跟著武安辦了一段時間的事情,本身也知道一些東西,比如說自家的武都尉一直想殺誰。
但李敬玄對他們可確實是不認(rèn)識,因為這兩人對他來說只是小角色。
李敬玄愣了一下,面前這兩人的語氣讓他感覺到了一絲危險,他本能地挽起韁繩,假意要往前走,但下一刻,他就直接調(diào)轉(zhuǎn)馬頭,想要縱馬狂奔!
一只強(qiáng)有力的手這時候從背后一拉,硬生生將李敬玄從駿馬身上拉下來。
梁信將他重重摁在自己懷里,摟緊。
李敬玄掙扎著想要大喊求救,但他感覺有什么東西頂在了自己腰間。
梁信的匕首又往前推了推,威脅的意味明顯,李敬玄馬上就識趣的閉了嘴。
......
“喲,李公現(xiàn)在怎么不說話了?”
武安居高臨下的看著李敬玄,后者被摔到地上,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氣,準(zhǔn)備站起身。
“老夫有話要說,三句話,聽完之后你若是還是要動手,那便隨你!”
武安微微頷首,平靜道:
“我其實也有很多話,想跟您仔細(xì)說道說道。”
李敬玄心里一喜,以自己掌握的資源,只要做出許諾,對方?jīng)]有理由不動心。
“老夫......”他深吸一口氣,腦子里已經(jīng)組織好了措辭。
“我要先問你一件事?!?/p>
“啊,你問,你快問,隨便問......”
“天子今夜在何處。”
李敬玄沒有遲疑,直接回答道:“他今夜宿在宮內(nèi)的教坊!”
“謝謝?!?/p>
武安反手抽出佩刀,在所有人都意料不及的時候,一刀砍在李敬玄的脖頸上。
“噗!”
頃刻間,血濺三尺,隨即便是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
刀刃剮蹭過喉管和軟骨,同時又以極強(qiáng)的力道切出一個橫截面。
武安已經(jīng)在之前的廝殺中重新開始熟悉自己掌握的那些技巧,現(xiàn)在,他手感極好,所以全力一刀而落,一顆目瞪口呆的頭顱頓時滾到地上。
武安一腳踢倒尸首,低頭看著還在往外冒血的腔子,旁邊的梁信和張武都同時回過頭,這一刻連他們都不敢再看武安的表情。
“呼......”
武安低頭看了一會兒,開口道:“把頭撿起來。”
梁信回過頭,嘴唇囁嚅了一下:“呃......”
“我讓你把頭撿起來!”
梁信手足無措的抱著那顆頭顱,武安抬手指了指旁邊的戰(zhàn)馬:“掛到我的馬鞍上?!?/p>
“哦......是。”
看著滿手鮮血的梁信,武安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梁信居然被一巴掌拍了個趔趄。
“很好?!?/p>
武安舔了舔嘴唇,看向站在旁邊一直沒說話的黑齒常之,后者對他默默地點點頭。
今晚的一個大目標(biāo)居然就這般解決了。
但......今晚還沒結(jié)束。
“我們帶到玄武門的只有二百騎,李多祚雖然幫我們說動了北門禁軍,但很多人只愿意跟著他,愿意跟我們走一路的,只有不到二百人?!?/p>
武安湊近一些,一把拉住黑齒常之的肩頭,讓他低頭湊到自己面前。
武安的聲音越發(fā)低。
“讓他們?nèi)可像R,跟我們追擊天子,李敬玄說的消息應(yīng)該才是真的,我們最多一炷香的時間就能趕到教坊,等到了教坊外面,讓不相干的人在外面守著,我們快進(jìn)快出。
到時候外頭就算是追查起來,那些北門禁軍也會被聯(lián)系到李多祚身上?!?/p>
“可是我們怎么脫罪?”
“我們這支兵馬是跟著李多祚南下平叛的,等做完了事情就立刻跟上他的隊伍,接下來只要天子一死......”
武安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你覺得,太子和天后兩人,到底會把罪推給我們,還是推給彼此?”
“可是,如果......如果就出現(xiàn)了那個萬一呢?”
武安拍了拍掛在馬鞍上的李敬玄,低頭問道:“您說這辦法行不行啊?”
黑齒常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抬頭望天,沉沉的夜幕仿佛吹來一陣陣寒冷,縈繞在人的身側(cè)。
......
“起風(fēng)啦。”
天子半臥在御榻上,一陣陣絲竹之聲隔著屏風(fēng)傳來,聲音柔和,連帶著他的頭風(fēng)也減輕了很多。
陡然一陣穿堂風(fēng),讓他緩緩睜開眼睛,旁邊的老宦官識趣的遞上裘衣。
“陛下,天冷了,多加件衣服吧?!?/p>
“明日早起時,興許又是一場大雪。”
天子笑了笑,有些無奈道:“也不知道媚娘在外頭搗鼓什么,朕只是讓她敲打敲打賢兒,結(jié)果鬧得滿朝上下沸反盈天,今夜又讓朕住到這兒,還說明早有驚喜送給朕。
這媚娘,就知道折騰......”
“陛下,天后娘娘興許是準(zhǔn)備了些好東西呢?!崩匣鹿贉惾さ馈?/p>
“嗯......”
天子微微頷首,心里想著皇后會給自己送什么東西,再度閉上眼,跟著旁邊的絲竹之聲慢慢的打拍子。
手,輕輕落在案幾上。
“啪?!?/p>
一下,兩下。
“啪......”
“咻咻咻......”
“啊,救命......”
“叛軍,宮內(nèi)有叛軍......”
“叛軍就在里面,走!”
老宦官霍然回頭,第一次在天子面前站直了自己的腰桿。
天子打拍子的動作停頓住了,他聽到了隔壁樂工的慘嚎聲,立刻睜開眼睛。
外頭,開始響起了密集的腳步聲和甲胄摩擦聲,
下一刻,殿門之外,守在門口的兩個小宦官先是大聲呵斥,然后全都被直接放倒,借著穿堂風(fēng),門口的味道開始肆無忌憚的撲向屋內(nèi)。
屋內(nèi),同時生著暖爐和熏香,但此刻,就連它們也壓不住那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天子慢慢的坐起身,盯著殿門處。
一名黑甲青年的身影出現(xiàn)在殿門處,在他身后還有十多名甲士,其中半數(shù)人身上都穿著中底層軍官的甲胄,顯然是其心腹。
“武......都尉?!?/p>
天子坐起身,默默地打量著走到自己跟前的黑甲青年,在他們旁邊,那名老宦官直接沖了過來,剛要撞在武安的甲胄上,下一刻就被梁信眼疾手快地一拖,抬腳就踹到旁邊。
“你今夜在做什么?”
天子問道。
“臣想問陛下一個問題。”
武安將手按在腰間刀柄上,開始一寸寸地往外抽出。
“問?!?/p>
天子眼里倒映出流淌著鮮血的刀身,但他看上去很平靜,一點都不慌。
“當(dāng)初,陛下為什么要派李敬玄去河西掌軍,您是真不知道他不懂兵事,還是知道他本就那般廢物。”
天子微微搖頭,淡然道:
“朕當(dāng)然知道,李敬玄不會用兵,但朕明年要換一個新的中書令,劉仁軌又恰好故意推薦李敬玄,正合朕的心意,所以就將他派去了。”
武安已經(jīng)來到天子跟前,身上的汗味和血腥味,沖的后者直皺眉頭。
“你這樣,已經(jīng)是造反了?!?/p>
天子緩緩道:
“你會失去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p>
“臣的命確實是又活了一次,但臣的第二次命不是陛下賜予的,”
武安認(rèn)真的回答道:“不是臣失去了一切,是陛下丟了一個可以讓您的功績超過太宗文皇帝的機(jī)會?!?/p>
“你瘋了?!?/p>
天子輕笑起來,他對于面前的一切都確實不在乎,也沒有任何畏懼的表情,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凝固了。
冰冷的刀口,抵住了他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