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死……
還活著!
是大良造來了!
扶蘇的雙眸瞪大到了極限,渾身也繃緊到了極限。
一顆心剛剛落至極暗之處,又復(fù)現(xiàn)光明。
無窮紛亂的思緒暴涌入扶蘇的腦海。
他的雙腿已經(jīng)軟透了,但還是緩緩吸了一口氣,強(qiáng)撐著一股勁,后退了半步。
而后身子一軟,噗通坐翻了椅子,跌坐在地,大口喘息起來,臉色蒼白如紙。
“他……他……”
扶蘇有些語無倫次,依然驚恐地看著那保持著極大張力,固定于殺人前一刻的刺客身形上。
即使那刺客已經(jīng)一動不動,但那股殺機(jī),依然從那精壯體魄的流暢動線上暴涌出來。
任誰看上一眼,都要心驚肉跳。
“死了。”
趙誠的聲音傳來,讓扶蘇腦袋更是空白。
死了!?
扶蘇不可思議地看向刺客,不管怎么看,這家伙都還活著!
那股子殺氣,這殺機(jī)畢露的動作,怎么會死了?
更何況,剛才那一刻,他沒察覺趙誠有任何動作,兩者根本就沒有接觸,刺客怎么會死了?
“死了……為何不倒?”
扶蘇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冷靜,但是出口依然是一陣顫抖。
趙誠指了指刺客,“你戳他一下就倒了,或者踹他一腳。”
扶蘇驚懼,頭皮發(fā)麻。
讓他主動去靠近刺客?
一個剛剛差點(diǎn)殺了他,現(xiàn)在還維持著殺人姿勢的刺客?
他沒有動。
趙誠笑道,“若是連這份勇氣都沒有,就回宮去吧,好好做你的乖乖太子,與那群腐儒繼續(xù)過家家……”
扶蘇唇角一抿,抿出的風(fēng)骨與剛出懷陽村的趙誠竟如出一轍。
此時(shí)他已經(jīng)察覺到那刺客的異常,細(xì)看之下,那人臉色灰敗,雙目一派死意,毫無生機(jī)可言。
于是他站起身來,拖著軟成面條似的雙腿,一步一步挪向前去。
膽戰(zhàn)心驚,但那刺客絲毫沒動。
扶蘇咬牙,書卷氣的臉上,亦浮現(xiàn)出一抹堅(jiān)毅。
他與刺客持著匕首刺出的手臂擦肩而過,緩慢靠近。
劇烈顫抖的手伸出去,在觸碰到刺客胸口之前一指的距離突然停住不動。
僵硬著,僵硬著……
扶蘇突然抬起一腳踹在刺客腿彎上,然后拔腿就跑,一溜煙跑到趙誠身后,露出半張臉看向刺客。
趙誠哭笑不得。
這一腳真是連他都沒有想到。
不是,你對著一個已經(jīng)死掉的刺客,還在聲東擊西?
和空氣斗智斗勇是吧?
倒也不算太過死腦筋。
趙誠開始覺得這孩子有點(diǎn)意思了。
而那刺客,在扶蘇一腳之下,終于破掉了突然死僵的勢頭,軟軟倒下,噗通一聲落在地上,沒有絲毫聲息。
“真的死了……”
扶蘇不敢置信。
這怎么可能呢?
是被大良造殺死的嗎?
可他如何做到的呢?
出現(xiàn)時(shí),他只是在自己身邊,連根手指頭都沒動,更沒有觸碰刺客。
難道是暗器?
可是就算是暗器,刺客的動作勢頭也不會停下,更何況,刺客全身上下絲毫見不到傷口。
他終于問出了心中疑惑,“大良造,這刺客到底是怎么死的?”
趙誠笑道,“被你踢死的。”
“不可能。”扶蘇鼓起小臉,有些不滿,卻也不敢表現(xiàn)出來,“大良造莫要將吾當(dāng)做小孩子哄騙。”
“那你說他是怎么死的?”
趙誠問道。
扶蘇皺眉沉思片刻,“吾聽聞,血屠閻羅一眼就能瞪死百人,莫非他是被大良造看死的?”
雖然有點(diǎn)無語,但不可否認(rèn),那刺客確實(shí)是被趙誠以雙眸施展陰陽攝魂咒印,咒殺掉的。
這法門出手最快,抬眸即至。
以趙誠的修為來說,不需要結(jié)印,甚至不需要對視,直接真元爆沖壓垮神魂,對方的身體自然僵直,也是當(dāng)時(shí)最為安全的選擇。
趙誠只好點(diǎn)頭,“說對了,他是被我看死的。”
“我修有一種秘法,有勾人魂魄之能,看誰一眼,就能把他的魂魄勾出來。”
說著趙誠朝著扶蘇看去。
扶蘇頭皮差點(diǎn)炸了,一貓腰躲在趙誠身后視覺死角處,捂著腦袋叫道,“大良造莫要勾吾的魂!”
趙誠失笑,這會又不機(jī)靈了。
“你不與我對視就無妨。”
聽聞這話,扶蘇才終于松了口氣。
怪不得之前在殿上,與大良造對視一眼,差點(diǎn)心都跳出來,原來是秘法的原因。
血屠閻羅名不虛傳!
當(dāng)真可怖!
他側(cè)目抬頭,不敢與趙誠對視。
因?yàn)椴桓覍σ暎钥床坏节w誠臉上的笑意。
“說說吧,來找我做什么?”
扶蘇認(rèn)真說道,“博士們回答不上來大良造的問題,吾也想不明白,吾很困惑,而圣賢典籍之中沒有答案。”
“吾覺得儒學(xué)可能也有它的局限性,但這邊界在哪,吾不知道。”
“博士們認(rèn)為大良造所行殘暴不仁,大良造卻認(rèn)為王父和大良造所行才是大仁大義,吾分不清,故吾要跟隨大良造,與實(shí)事中印證所學(xué)。”
“吾要看看,仁義之道到底應(yīng)該用在哪里,又不該用在哪里。”
看著眼前困惑的小孩,趙誠笑道,“這還不簡單?”
扶蘇抬眸,不小心與趙誠對視上了,當(dāng)即心頭一跳,連忙低頭,捂住了自己的眉心,確保自己的魂兒沒有被攝出去。
“請大良造教我。”
趙誠理所當(dāng)然地說道,“仁義之道當(dāng)然是用在別人身上最合適。”
“啊這……”
扶蘇一下子懵住了。
是這樣的嗎?
不對不對。
“若仁義只是施恩的權(quán)柄,那與商賈用銅錢買人心,又有何異?”
“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這仁義若不先在自己骨血里扎根,又如何讓天下人信它是真的?”
趙誠無所謂道,“商賈用錢買人心又怎么了?你很看不起人家嗎?”
“若是能用錢買通諸國權(quán)臣,以此兵不血刃降服諸國,從此天下太平,少去多少殺戮,這不是仁義嗎?”
扶蘇又懵了。
如此手段,也能稱仁義嗎?
房頂之上,蜷縮在房檐角落的頓弱奮筆疾書,眼中閃爍著流水遇知音的感動。
大良造懂我啊!
他干的就是這個事啊!
在公子口中,自己與商賈收買人心的行為無異,是下流之舉!
但大良造卻認(rèn)為他所行所為,是大仁義,是止戰(zhàn)六國,少去殺伐的大仁義!
記上!
必須記上!
回去說給大王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