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越權之罪,請陛下削臣得爵!”
聽到這話,各個文臣眼角一跳,武將更是深深閉目。
嬴政深吸一口氣,“卿以為,此罪該削幾爵?”
趙誠不假思索,“陛下裁定,即使削至公士,臣再上陣殺敵,滅國立功便是!”
何等底氣!
何等氣焰!
文臣氣的跳腳,但轉念一想,卻還真是這么回事!
滅韓一戰,兩月不到,此人便是大良造了。
那趙國比之韓更強數籌,就算削到公士,滅趙之后,此人恐怕還要更進一步!
這可完了,這人如何能制?
文臣們初覺不妙,但此時還沒有太放在心上。
殊不知,這句話在不久的未來,成為了他們的夢魘。
在這大殿之上,他們最怕的就是這血屠說出這句:
“臣有罪,請陛下削臣的爵!”
此時,大殿之上一片安靜,嬴政靜靜看著趙誠不發一言,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殿之上彌漫著威嚴的壓迫感。
而趙誠亦如沉默的山岳一般,靜立在大殿之下,巍然不動。
半晌,嬴政終于開口。
“此事,在上將軍出手之前,廷尉府可有察覺?亦或者,諸卿有誰察覺到了?”
此話一出,文臣們面面相覷,都是不發一言。
李斯更是低下了頭去。
嬴政輕哼一聲,“廷尉府主管軍功司法,狄道縣令如此動搖國本之舉,竟是毫無察覺,有其失察之罪!”
“罰沒廷尉府上下三年俸祿,命汝等全力監察,不可再出現類似情況。”
“趙將軍此舉雖是扶正國本,護軍心切,但確實不合法制,有越權之罪。”
“但若罪罰太重,此舉震懾墨吏的效果就會大打折扣,將士們也難免寒心。”
“便削一爵,爵至少上造吧。”
“食邑、儀仗各削一級,其余不變。”
嬴政開口,塵埃落定。
眾臣都沒有再開口,畢竟嬴政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大家都有問題,誰也跑不了。
現在誰跳出來,誰就也有失察之罪,到時候也得被罰。
而大良造被削至少上造,看似只削了一級,但這一級跨越之大,可是需要無盡軍功的。
許多大將終其一生也未必能夠跨越這一級。
所以已經算是重罰了。
只是想到趙誠攻城拔寨的勇猛,眾大臣的心中難免蒙上了一層陰霾。
對于別人來說,這一級不好跨越,但是對于這血屠來說,恐怕又算不得什么。
陛下削了他的食邑和儀仗,但實際上的東西卻沒削多少,血衣軍還是他在統領,軍職依然沒有變化,還是上將軍。
也就是說,依然重用。
而只要大王還在重用他,他遲早會回到大良造啊。
這可如何是好?
趙誠自己也有些意外,沒想到處罰這么輕,他都做好了被削四五級的準備,甚至被一擼到底也是有心理準備的。
“臣,恩謝陛下。”
……
血衣營中,眾將士在拼命修煉,而扶蘇則是蹲在一角,捧著一個大饃,卻沒有狼吞虎咽。
而是失神的看著眾將士訓練,目光定定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這幾日以來,他都是如此,有些魂不守舍。
趙誠出現在血衣營中,看到這一幕,倒也沒有催促扶蘇。
人家老爹剛剛偏袒了自己,自己也該出點力,給人家帶帶孩子不是?
他走到扶蘇身邊,也蹲下來,如同一座小山坐在了小土包旁邊。
雖然這小土包如今壯了些,但還是小土包。
和趙誠一比,依然小巫見大巫。
“在想什么?”
扶蘇回過神來,見到是趙誠,抿了抿嘴,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上將軍,我不明白,為什么秦國以法立國,如此嚴苛的律法,依然有官吏貪贓枉法,欺辱軍士家眷?”
“若是如此重刑治國,都無法制止他們的這種行為,那若是仁治,又該如何杜絕?”
趙誠笑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百姓如此,故軍爵律可使我大秦有無上虎狼之師,諸國不敢攖鋒。”
“官吏如此,故再重的刑罰,亦不可杜絕貪贓枉法,仁心又如何抵擋得住貪欲?”
“而諸國亦是如此,才有這百年亂戰,惹得民不聊生。”
扶蘇更是困惑,“若是如此,當年周朝禮制為何可以太平許多年,不但沒有戰事,百姓也能安居樂業?”
趙誠問道,“那你覺得,當年和今朝有什么關鍵的區別?”
扶蘇說道,“是禮樂崩壞,仁心喪失?”
趙誠搖了搖頭,“不,是利益變多了。”
扶蘇更是困惑,“利益變多了?可這天下諸國還是天下諸國,土地依然是那些土地,哪里變多了?”
趙誠笑道,“周朝為何很少打仗?”
“因為他們的耕作效率太低,人口也少,打下再多的土地,也沒有更多人力去開墾蠻荒,沒有什么用處。
搞不出更多的糧食來,反而會成為國家的治理負擔。”
“所以諸國不需要那些土地,也就沒必要打仗,這種基于利益的克制,在周禮的話語體系中被賦予了仁德的外衣。”
“他們說,以仁政安天下,不以兵戈擾萬民。
我仁德啊,我仁政啊,我為了太平盛世,我為了天下百姓,所以不去打仗。”
扶蘇若有所思,細思極恐,感覺一直以來的世界觀都在被顛覆。
是這樣的嗎?
真就如此虛偽嗎?
因為無利可圖才不打仗,卻以仁政為名?
那他所堅持的,那些儒士博士所堅持的,原來只是一個虛偽的外衣嗎?
怎可如此!
他本能的不服,追問道,“可后面為何又開始打仗了呢?”
趙誠說道,“因為鐵器牛耕的普及,耕作效率提高了,人力做不到、做不完的事情,借助鐵器耕牛都可以做完。”
“一個國家同樣的人口下,可以開墾耕作的土地極大的擴張了。”
“所以每一個國家都可以吞下更多的土地,也不會治理不過來。”
“如此,打仗便是有利可圖,各國就開始互相征伐。”
“所以,利益撕碎了仁德的外衣,持起兵戈,斬下滾滾人頭。”
真相如此血淋淋,如此殘忍可怖。
如同被趙誠按著腦袋凝視深淵,人性的恐怖讓扶蘇驚懼。
他一時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