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愣了下,還沒弄明白他說的出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聽身后村民們紛紛哭著跪下來哀嚎:“老祭司一路走好!”
“老祭司走好——”
老祭司三個字猶如一道晴天霹靂狠狠炸在我的靈臺。
我瞬間濕了眼眶,心臟似被無數條絲線密密麻麻地包裹勒緊,疼得我雙腿發軟,不敢呼吸。
“外婆!”
我情緒激動地要往里屋闖,趙村長與李大叔卻無情攔住了我,不許我去見外婆:“鏡鏡!你冷靜點!你外婆現在的樣子不大好,你別去看!”
“鏡鏡,你外婆已經走了,你就別去驚著她的魂了!”
我接受不了的崩潰大哭,拼了命的掙扎,執意要去見外婆最后一面:“你們讓開,我外婆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呢!”
趙村長于心不忍:“鏡鏡,你外婆上了歲數,人老了,都有這一遭。”
“可昨晚外婆還在我床前哄我睡覺!”
我無助的痛哭哽咽:
“外婆不可能突然就沒了!趙叔,你讓我進去看看外婆吧,我外婆沒死,她肯定沒死……”
趙村長為難堅持道:“鏡鏡啊,這是你外婆的遺愿!你外婆囑咐過我和你李叔,不讓你看見她死后的樣子。”
“但她是我外婆啊,我只有這一個親人……她走了,你們難道還要剝奪我見她最后一面的權利嗎!”我撕心裂肺的哭著祈求。
趁老村長心軟動容,撲通朝他跪下,不停的給他重重磕頭:“趙叔,我求你了,你就讓我再見外婆一面吧,我求你了……”
我悲痛欲絕砰砰用腦袋砸地,不消片刻,地上便一灘黑跡。
趙村長見狀不知所措的焦急道:
“哎呀鏡鏡,你這又是何苦呢……這是老祭司的吩咐,我們不敢不從啊!”
我不知道為什么向來疼愛我的外婆會在這種時候不允許我再去送她最后一程,我接受不了至親一夜之間突然殞命。
哪怕,這一切都早有征兆……
后來,李大叔總算是看不下去了,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將我從地上拎起來,皺著眉頭冷冷道:“你想去見,就去吧!只是,看了別后悔。”
我憋住哭腔意外地看了眼李大叔那張飽經滄桑的嚴肅老臉,得到他的允許后,又害怕他反悔,二話沒說就直奔外婆平日打坐修煉的里屋去——
趙村長沒料到李大叔會松口,來不及再攔我,糾結道:
“哎呀老李,你怎么能把她放進去了呢,老祭司臨終前的交代,你都忘了么!”
李大叔冷淡平靜道:“人都走了,何必還要給活著的人留個一輩子都無法釋懷的遺憾。”
趙村長頓時語塞:“你……”
我掀開藍布門簾,甫一沖進去,就被里屋燃著的幾十支蠟燭給晃花了眼。
外婆的尸體就平躺在鋪滿鮮花的木板上。
“外婆!”我瞬間淚流滿面,大步跑到外婆的尸體旁,淚眼朦朧地去抓外婆手……
可,我隔著外婆的衣袖,抓起外婆的手,卻感覺到……外婆的手指,好像比從前細了些。
手腕上,也完全沒有了皮肉的松軟感。
外婆身上,依舊籠罩著那股子熟悉的腐臭味。
想起這幾天,外婆身上愈發強烈的臭味,一個大膽的猜測在我心頭緩緩滋生……
我伸出顫抖的指尖,輕輕撥開外婆臉上的銀色珠簾面罩。
銀珠面簾隨指尖撥到一邊,露出外婆那張皮肉收縮,雙眼下凹,顴骨凸起,烏口半張的尸容——
外婆的脖子上,尸斑已經長滿了頸部。
此刻的外婆,像極了電視鬼片里的……干尸。
尸體已經干成了這個程度,外婆,恐怕死了不止一兩天……
我難以接受地捂住嘴,腿上一軟,跌坐在地,嗚咽著悶聲痛哭。
門口有光透進來,李大叔的高大身影站在藍布門簾后。
我跪爬到李大叔腿邊,拽著李大叔的袖子泣不成聲地問:“我外婆、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大叔扶著我的胳膊把我從地上攙起來,面無表情道:
“你猜出來了。你外婆的確早就死了,死于反噬。她身為鬼師,卻為你破了規矩。她救了你一命,自然要用她自己的命來換。”
“外婆是為了救我死的?”我錯愕地愣愣盯著李大叔。
李大叔鎮定提醒:
“三天前,四月十四那晚,你外婆又畫了一張鬼符,那是第三千零一張。
多出來這張鬼符,是續命符。宋鸞鏡,你真的忘記了嗎?
你外婆生前畫的最后一道符,就在你身上!”
“鬼符,三千零一張……最后一道,在我身上?!”我腦子里一片混亂。
四月十四那天,外婆讓我去娘娘廟供一盞蓮花燈,從娘娘廟回來后我就渾渾噩噩全身不舒服,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那晚外婆回來后,家里發生了什么,我一無所知。
我身上又怎么會有外婆畫的鬼符!這些天我根本沒在自己身上發現任何符紙!
我不相信地著急翻自己衣服口袋:“外婆的最后一道符怎么可能在我身上,沒有啊,我身上……”
話沒說完,我伸進上衣口袋的手指就觸碰到了一張表面粗糙的紙條……
心頭驟然一窒,我慌促地把東西掏出來。
下一秒映入視線的,正是一張折成三角形的、黑鷹血黃符!
“怎么會這樣……”我顫聲哽咽,迷茫大哭。
李大叔深嘆道:
“如果沒有你外婆,現在躺在這里的人,應該是你。
你是你外婆用性命護下來的孩子,以后的路,該你自己走下去了。”
李大叔說完,意味深長地拍拍我肩膀,轉身離開。
徒留我一個人跪在外婆的屋里捧著那張鬼符淚流不止。
為什么,我年紀輕輕就要死了……
是外婆用自己的命換了我的命。
該死的人明明是我啊!
——
外婆的后事因為有李大叔與村長的幫襯辦得還算隆重風光。
但,我給外婆守靈的這兩天,村里又發生了樁怪事——
那些進過娘娘廟的男人突然一個個都清醒了!
李大叔去給他們把過脈,也并沒有發現他們身體有任何異常……
只是他們都一致忘記了自己進入娘娘廟后,發生過的事。
族人們都以為娘娘廟的神罰要結束了,紛紛松了口氣。
我也因為沉浸在外婆驟然離世的悲痛中,沒顧得上將前兩天在娘娘廟的所見所聞告訴李大叔……
不過,那晚銀杏也在。
銀杏是李大叔的閨女,回去后肯定會把這個秘密說給李大叔聽。
說來,我已經好幾天沒見到銀杏了。
肯定是因為銀杏偷偷和我上娘娘廟惹李大叔生氣了,所以李大叔又把銀杏關起來了。
而就在族人們放松警惕,紛紛跪拜神娘娘,感恩神娘娘大發慈悲放族中男人們一馬時……
當天傍晚,天上忽然下起了血雨!
雨水噼里啪啦從傍晚四五點砸到深夜十來點。
有族人不小心被雨水淋到,不久就發現,身上但凡沾染過雨水的地方,都長出了血淋淋的爛瘡。
瘡里,還生出了血紅色的狐貍毛!
下血雨那會子,我正一個人跪在外婆棺前燒紙。
外面狂風驟雨,族人們的慘叫聲刺耳瘆人。
我縮在火盆前,默默往外婆棺邊跪了跪,避免被飄進屋的雨水淋到……
雪白的銅錢狀冥紙被我丟進火舌洶涌的鐵盆里。
我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余光突然瞥見自己雪白的手腕上……空蕩蕩的。
外婆給我的蓮花鐲怎么沒有了?
奇怪,蓮花鐲我從小戴到大,從沒取下過。
怎么突然就不見了?
難道是今天出門給外婆報廟,不小心弄掉了……
好在,外婆給我的蛇瞳戒指還戴在手指上,沒有被我粗心遺失。
我害怕自己粗枝大葉,明天外婆還要出殯,又不小心把戒指也搞沒了,就打算先將蛇瞳戒指摘下,收起來,等忙完這一陣再戴。
可無論我怎么用力拔無名指上的銀戒,那戒指都像焊在我指尖似的,分毫不動。
拔得我指側的皮都要被扯掉了,也沒能將它成功取下來。
我疼得實在受不住,趕緊往戒指勒疼的手指上吹吹,打消了將戒指取下來的念頭。
反正它戴的緊……我拔都拔不下來,應該也不會不小心弄丟。
我低頭,繼續邊小聲啜泣,邊給外婆燒紙……
堂屋里的大擺鐘鐺鐺敲響十下。
沉悶的鐘聲在耳邊蕩漾開,再緩緩消散。
沒過幾秒,我突然感覺到心口猛一陣刺痛——
一股灼熱自胸腔迅速逆流而上,抵至喉頭!
下一剎,我痛苦繃緊太陽穴,瞪大雙眼,忍不住的一口猩紅噴進火舌抖動的燒紙盆——
眼前一黑,失去意識摔倒在地。
恍惚中,我仿佛還能聽見外面的雨打青石地磚聲……
能聽見,年輕女子拖著哭腔焦急詢問:
“媽,這樣能行嗎,真的能讓那只畜生把宋鸞鏡認成我嗎?”
還隱約能感受到,兩片冰涼的薄唇,輕輕覆在我的唇上。
軟舌撬開我的唇齒,將一泓冰涼渡進我的口中……
手被另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抓住,溫柔緊扣。
“鸞鸞……本尊的、愛妻……”
次日。
隔壁的張嬸子一大早就來給外婆燒紙,順便還給我另一個駭人消息。
“昨晚那血雨下了大半夜,到子時才停!
大家好不容易松口氣,誰知道子時過三刻,娘娘廟那頭竟響起了驚雷霹靂。
哎呦,一時間外面飛沙走礫,全是黃霧!
狂風吹了接近半個小時,村子上空,竟又飄起了晦氣的雪白冥錢。
村長害怕要出什么事,就帶咱們去找你母親大祭司,想讓大祭司幫忙占卜吉兇。
結果你猜怎么著!
我們剛推開大祭司家的院門,就看見大祭司家里,竟憑空出現了一頂花轎!
那花轎,紅彤彤的,轎桿與轎頂,都是用動物骨頭制成的,轎頂還開滿了像血一樣的怪花!
我們進去的時候,一堆叼著死雞的黃鼠狼正規規矩矩排著隊像模像樣地給你母親家下聘呢……
哦對了,有只黃鼠狼還送給你媽一張婚書,當著我們的面啊,就口吐人言。
說山里的灰狐大仙看上宋家閨女了,讓你母親在三天內老實把閨女送上花轎,嫁給灰狐大仙。
嘖嘖,還說,宋家的閨女天生媚骨會勾引人,是宋家姑娘主動引誘的灰狐大仙。
灰狐大仙遵守諾言,特地讓手下叼了九十九只死雞來宋家下聘。
如果三天后宋家閨女沒有上灰狐大仙的花轎,灰狐大仙就讓咱們整個月陰村不得安生!”
張嬸子抓了把冥錢扔進火盆里,皺著眉頭和我傾訴:
“昨晚村里人當場就惱了,要知道宋家姑娘那可是咱們整個陰苗族的圣女。
族里誰不曉得,圣女是咱們族最純潔的女子。
圣女早就在娘娘廟發過誓,要終生不嫁,用純潔之身供養族中的長生泉!
如果真如那些仙家所說,宋花枝背地里與山里的野仙茍合,那她以后還怎么供養長生泉,怎么讓我們延年益壽!
我們就逼問圣女和大祭司,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大祭司與圣女都一口咬定是那些仙家弄錯了,圣女還在雷霆之下發了誓,說與野仙茍合的絕不是她,身有媚骨的也不是她。
我們瞧圣女那義正言辭的樣子,的確不像撒謊,所以趙族長就從中調和,讓我們稍安勿躁。
大祭司也許下承諾,說三日內必給族人們一個交代,找出藏在族里引誘野仙,身懷媚骨的妖女。
哎,你說老祭司才剛走,村里怎么就發生了這種事!”
在娘娘廟引誘野仙的人的確就是姐姐,看來姐姐這次是碰到硬茬了。
招惹了野狐仙,野狐仙只是來求娶已經算對月陰村很仁慈了。
張嬸子說著,又好奇地呢喃道:
“那些仙家口口聲聲要宋家的姑娘,宋家不就只有兩個姑娘嗎,一個是圣女,一個是你。”
我低頭燒著棺前紙,今天外婆出殯,我實在沒有閑心管別人的事。
況且,外婆都過世兩天了,我母親和姐姐竟然連來送外婆最后一程都不肯。
她們到底有多恨外婆!
外面天漸大亮,來給外婆抬棺出殯的族人們也都相繼到位了。
清晨六點,我抱著一只腿上系著紅繩的大公雞,跪在外婆棺前給外婆磕了三個頭……
隨著村長一聲嘹亮的:“起棺——”
八名青壯年抬起外婆的棺木,準備送外婆出門。
可就在我抱著為外婆引魂的公雞,淚眼朦朧地打算送外婆入土為安時,院子里突然涌進一群穿黑衣、手拿木棍的陌生男人!
我認得那些人身上的服飾,他們是長老會的……打手!
一般只有在族里出了叛徒或者有人嚴重違反族規的情況下,大祭司才會下令出動長老會的打手。
今天他們突然出現在我家,直覺告訴我,絕不是來送外婆出殯的!
送棺隊伍停了下來,趙村長最先發覺不對勁,走上前問一名黑衣打手:“你們怎么來了?今天老祭司出殯,你們怎么還穿成這樣!”
然而趙村長話音剛落,我那位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母親就拄著烏神木權杖大步邁進了院門,威嚴斥責:“是我讓他們來的。”
趙村長為難的有意阻止:“大祭司,今天是老祭司出殯的日子,您有什么事,先緩一緩,別讓老祭司走得不安。”
可母親卻不容置喙的嚴肅反駁:“再緩,咱們整個月陰村都要不得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