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啟洲上了直升機,重新把孩子從恒溫箱抱出,舉起來靠近艙窗玻璃,讓孩子看向窗外。
“再看一眼媽媽,我們就走了。”他舉起孩子稚嫩小手晃了晃,“和媽媽說再見。”
孩子兩只手攀著玻璃,順著血緣的本能想要出去找媽媽。
奇怪,明明那么近,明明可以看到媽媽,怎么就是出不去呢。
不禁用頭撞了一下玻璃,癟著嘴哇哇大哭。
封啟洲嚇得不輕,臉色大變,急忙捂住孩子已經起了紅印的額頭,“傻丫頭,這是玻璃。”
他把孩子抱在懷里,輕輕吹孩子的額頭,心疼得要命。
孩子哭得厲害,兩只手張牙舞爪抓著腦袋稀疏的頭發,自己揪著頭發,揪疼了,又哭得更厲害了。
封啟洲握住她的小手,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才解救出她那柔軟的、可憐兮兮的幾根頭發。
“該不會是個傻的吧。”
男人不由得皺眉,眉宇間攢出真情實感的憂愁。
他記得在軍校時,薛嶼體力差得離譜,周斯衍帶她去做檢查,正好那個時候他在醫院做實習任務,不經意間看到薛嶼的報告。
報告上顯示——基因缺陷。
基因缺陷是會遺傳的。
封啟洲頭疼,萬一這孩子真是個天生智障怎么辦?
完蛋,薛嶼那個傻帽要是知道他給她生了個弱智,不得撒腿就跑?
封啟洲胡思亂想一番,親了親孩子的臉,放進恒溫箱里,憂心忡忡啟動發動機,緩緩提升油門......
*
薛嶼這邊看到直升機起飛了,在底下揮手:“一路平安啊!”
封啟洲往下俯視她,唇角彎起弧度。
等到直升機向著北面飛走了,薛嶼才回到越野車里。周斯衍在副駕駛坐著了,懷里抱著那只從黑豹肚子里出來的小海馬。
海馬很小,只有他的巴掌一般大小。
他一直盯著這只小海馬,神情遲疑,若有所思。
薛嶼把越野車啟動,轉動方向盤按照線路開,往南洲的方向駛去。
車子平穩行駛了十幾分鐘。
薛嶼先是看了眼在后座相互依偎的海馬和黑豹,海馬顯然是知道黑豹重傷在身,它用尾巴卷著黑豹的尾巴,安靜陪著黑豹。
薛嶼目光又轉移到副駕的周斯衍,見他始終盯著手里的小海馬,問道:“周斯衍,你在想什么呢?”
周斯衍抬起頭,高而厲的眉棱微微蹙起,“我在想,黑眉生的這只小海馬,是誰的精神體?”
“啊?”薛嶼沒反應過來。
周斯衍:“白塔里從沒有過精神體孕育的情況。且從理論上來說,精神體也沒有生育功能。”
薛嶼細細一深思,一個大膽的想法在腦中驚起。
周斯衍接著道:“精神體是主人精神世界的投射,由主人的精神力覺醒出來。先有主人才有精神體,黑眉是我的精神體,藍莓是你的精神體,那這只不倫不類的小海馬,是誰的精神體?”
“對哦,精神體是忠于主人,受主人召喚的。那這小家伙出來后,要受誰的召喚?”
薛嶼扶著方向盤,余光瞥向周斯衍,視線逐漸下移,最后定在周斯衍的腹部。
周斯衍的想法和她如出一轍,垂下眼睫,也看向自己的肚子。
車內氣息一片凝滯。
兩秒鐘后,周斯衍再次抬頭,和薛嶼視線相撞,兩人都從眼里看懂了對方的猜想。
薛嶼詫然先開口:“這小海馬,該不會是咱們孩子的精神體吧?”
周斯衍:“我也這么想。”
為了驗證兩人的猜想,周斯衍扯開風衣,解開里面亞麻襯衫的紐扣,將小海馬沒有任何阻礙地貼在自己的腹部。
如此肉貼肉地接觸,他感到一股溫和低緩的精神力,不算強大,但是很充沛。
明顯感受得到,肚子里的孩子已經和這只小海馬建立了精神鏈接。
他轉頭看向薛嶼,給了她確定的答案:“真的是,這小海馬就是孩子的精神體,我能感受它們之間的精神鏈接。”
薛嶼又驚又喜,一腳踩住剎車把車停下來。
她解開安全帶,探過身湊近了看小海馬,“也就是說,我們的寶寶還沒出生,就覺醒精神體了?”
周斯衍漆黑瞳底展開笑意:“應該是的。”
他心底涌過一股莫名的暖意,薛嶼不管這孩子叫雜種了,而是叫寶寶,不僅是叫寶寶,叫的還是“我們的寶寶”。
薛嶼心底的興奮按捺不住。
在白塔里,覺醒精神體越早,代表精神力越強悍。精神力越強悍,隨之而來就是力量、速度、反應力的大幅度提升,身份地位也隨之步步攀升。
根據白塔的數據記錄,大部分人都是年滿十八周歲后才逐漸覺醒精神體。
在白塔的歷史中,覺醒精神體時間最短的人,是白塔的第一任統治者,叫白極,她十六歲零三個月時就覺醒了精神體,至今沒人能打破她的記錄。
白塔安全區由她創辦,“白塔”這個地區名,也是由她的名字演化而來。
薛嶼激動萬分,兩只手伸過去摸著周斯衍的肚子,試圖感受里面的胎動。
她晶亮的眼睛和周斯衍對視:“我的天,還沒出世就有精神體了,那出生后還得了!豈不是天降圣體,人中龍鳳!”
周斯衍跟著她一起笑:“應該是的。”
薛嶼樂得仰頭大笑,有種范進中舉的狂喜。
沒想到她一個天天被人瞧不起的廢物,居然能有如此登峰造極的孩子!
她二十三歲了才覺醒出精神體,被人叫了好幾年的窩囊廢。
而她的孩子,竟然還沒出世就有了精神體。
白塔階級分明,以精神力劃分等級。如此下去,等她的娃出世了,豈不是一代成為食物鏈頂端中的頂端?人上人中的人上人?
薛嶼原本不想讓這個孩子出生。
主要是她覺得這個世界太糟糕了,她自己是個廢物,是被鄙視的底層,她不想讓孩子遭遇和自己一樣的困境。
可是,現在似乎一樣了,這孩子如果是天降圣體,自己就不該阻止它的出生。
周斯衍不放過薛嶼臉上一絲一毫表情的變化。
他能察覺到薛嶼的喜悅和轉變,問道:“你怎么想的,這個孩子是留,還是不留?”
薛嶼從狂喜中意識回籠,她認真道:“孩子在你身體里,決定權在你手里,你不需要考慮我的意見。”
周斯衍:“我想考慮,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薛嶼思索一番:“這孩子還沒出生就會說話,甚至都覺醒精神體了。我想,等它出生后應該可以抬頭挺胸地活著,不會被人當成廢物,不用當倒數第一,不用去挖礦了。”
“所以呢。”周斯衍握住她的手,力度大了些。
薛嶼:“所以,它既然適合這個世界,那么生下來也是可以的。”
周斯衍突然拉過她的手,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肩頭:“薛嶼,謝謝你。”
薛嶼拍拍他的背:“謝我干什么。”
周斯衍:“謝謝你接受我們的寶寶。”
薛嶼從不知道周斯衍還有這么矯情的時刻,“有什么可謝的,這也是我的孩子。而且,是我對不起你,給你帶來這樣大的麻煩。”
周斯衍不著痕跡在她側臉迅速親了一下,聲音沙啞:“不是麻煩,是寶寶。寶寶不是麻煩,也不是雜種。”
薛嶼又笑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周斯衍放開她:“你好像長大了。”
薛嶼回正身子:“那現在怎么說,如果打算留下孩子,我們還去南洲嗎?”
周斯衍:“去,在白塔里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做手術,要生,也只能去南洲生。”
“好。”
薛嶼把車子啟動,繼續朝前開,前方路況好了很多,荒漠逐漸褪去,又出現了綠色草甸。
兩人的相處氛圍輕松了很多,薛嶼開始和他閑聊:“我看起來有那么幼稚嗎,封啟洲也說我幼稚,你剛才也說我好像長大了。”
夕陽泄進車里,周斯衍側頭看她,“稍微有點,也不是說幼稚。就是覺得,你的思維模式和大眾不太一樣。”
薛嶼無所謂道:“我本來就是個清澈又愚蠢的大學生啊。”
她二十歲還在上大學就穿越到這個奇葩鬼地方,無親無故,身份還是底層中的底層,沒瘋已經很不錯了。
“清澈,但不愚蠢。”周斯衍道。
他輕咳一聲,又問:“你和封啟洲在一起很久嗎?”
薛嶼目視前方開著車:“也沒有很久,兩個多月吧,他和你一樣,把我給甩了。”
在軍校時,封啟洲和他們一個班。
班級人數很多,兩百多個人,周斯衍成績一直名列前茅,薛嶼則是倒數第一。
兩人在一起的事,班里人都知道。
有天,封啟洲找到薛嶼,說他挺喜歡她,想要加入她和周斯衍之間,以后三人行。
這在白塔里并不奇怪,白塔的開放派關系混亂,每個人擁有四五個伴侶才是常態。
薛嶼當時不想讓自己顯得那么不合群,她沒直接給封啟洲答案,而是讓封啟洲自己去找周斯衍談。
當晚,封啟洲就去找周斯衍了。
周斯衍確實慎重考慮了三天。
三天后,他特地組了個飯局,把薛嶼也帶上,在飯桌上,非常禮貌鄭重而體面地拒絕封啟洲的加入。
封啟洲不太甘心,據理力爭和周斯衍例舉三人行的好處。
比如,薛嶼成績太差,以后有他一起幫忙補習,進步會快點。
再比如,他的宿舍面積很大,三個人可以一起住。
講著講著,還毫不避諱講到某些方面的和諧生活,聽得埋頭吃飯的薛嶼面紅耳赤,差點被噎住。
周斯衍認真聽完封啟洲的分析,最后還是拒絕了他。
封啟洲略顯失望,但也沒糾纏,只是和薛嶼說:那等你們分了,我再和你在一起吧。
于是,后來等周斯衍一加入極端性保守派,封啟洲就來找薛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