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明確指向性的話里,謝之嶼卻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他不知道自己失神已久。
旁人喊他謝生,一聲大過一聲。
他恍惚間立起來。
那位大明星跟著一同緊張地起身:“謝生,你怎么了?你臉色不對勁。”
有嗎?
他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臉,碰到今早未完全刮干凈的胡茬。手指蜷縮成拳,他說著這里太悶,出去透氣。
不管身后人多么驚異的眼神,他徑自離開。
玻璃窗被他推到最大。
他雙手撐在窗棱上,閉眼。
胸膛一再起伏,頓挫在胸口的呼吸連接細細密密的疼。
沒人比他更清楚她對宋清柏曾抱有什么樣的感情。但凡與她訂婚的換作其他,他都不會這么大反應。
他或許會輕描淡寫說著是假的,我知道。
也或許以輕笑帶過。
可是那個人是宋清柏,他不敢斷定這里面有沒有真意,哪怕只有一絲。
他們在春日的尾聲分開,如今又一個春天即將來臨。幾個月的愛意怎么能敵過時間。
他懷疑起來。
懷疑記憶里那些嬉笑怒罵全是昔日煙火。
燦爛過一瞬,等待他的仍舊是漫漫長夜。
下頜一再咬緊,皮膚下青灰色的經(jīng)絡在彰顯他的隱忍和不安。
她要和宋清柏訂婚……
要訂婚……
腦海里不斷徘徊,終于,重重一聲。
嘭——
他關上窗,大步往外。
最后幾級臺階他一步而下,衣角帶風。
路上碰到剛來巡場的何誠,何誠招手問他去哪。他扯松領帶一扔,大有全天下關我屁事的架勢:“場子給你了,我沒空?!?/p>
“喂,到底去哪?什么叫場子給我了?”
這句沒得到回音,那人已經(jīng)消失在視野。
幾通電話過去統(tǒng)統(tǒng)掛斷。
小鐘還在跟人插科打諢,吹牛說自己曾經(jīng)和一個很厲害的警官當同事。肩上一重,他回頭,看到老板冷得沒什么情緒的臉,他胸膛起伏,氣息不勻,頭發(fā)也被吹得凌亂,顯然丟了平日里的閑庭信步。
“老板,要,要去哪?”
“回家?!敝x之嶼重重握住他的肩,“然后馬上機場?!?/p>
……???
……
最近太累,中午二十分鐘小憩是看著文件睡著的。
醒來,心跳異常猛烈。
溫凝慢慢直起身,這才發(fā)覺自己以一個很不舒服的姿勢靠在病床邊不小心睡了過去,手邊文件散了一地。
她俯身,一張張撿起,攏到一起。
病床上,老爺子已經(jīng)開始陷入長時間昏迷。
他每日清醒時候很少,今日尤其。
她喊護工進來,告訴她如果老爺子醒了,記得告訴他家里都好,她晚上有事沒法過來看他了。
護工連連點頭。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護工從各方交談中得知,今晚是大小姐的訂婚宴。
所以中午這會兒還看到大小姐出現(xiàn),護工都嚇了一跳。
普通人家訂婚結(jié)婚當天都忙得要命,更別說溫家這樣的大家族。可是當事人卻沒事人似的一如既往公司、醫(yī)院兩頭跑?,F(xiàn)在快午后兩點,她仍然這么不慌不忙。
護工都替她著急:“您去忙吧,這里有我呢!”
“好,麻煩你了。”
溫凝撿起一旁的手機,睡著那么一會兒,上面有很多未讀。
執(zhí)行總裁問她南非的礦是不是決定和宋家共同開發(fā)。
何芝問禮服已經(jīng)送到,她幾點回。
溫心儀說已經(jīng)讓月皎幫她去確認現(xiàn)場了。
宋子鄴大呼小叫:都幾點了!溫二水你他媽人呢?!
最后還有宋清柏一條。
宋清柏:司機在地庫等你,不急。
她挑最后那條回一個鞠躬的表情。
司機接到她,做完妝造再到酒店,幾近宴會開始的點。
不知為何,今天總是心悸。
她搭上宋清柏臂彎的時候,宋清柏也察覺到,垂眸問她:“是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彼苋硕坑檬盅诖酱蛄藗€很小的哈欠,“可能是這幾天睡眠不足?!?/p>
“今晚結(jié)束先歇一歇?!彼赃^來人的口吻告訴她,“公司的事永遠沒有盡頭,這件事我有發(fā)言權(quán)。”
溫凝揚起唇道謝。
要是幾年前的自己看到眼前的場景,一定會因為腎上腺素狂飆而徹夜徹夜難眠??涩F(xiàn)在的她,的確是因為公司事情太忙才不斷擠壓了私人時間。
即便同宋清柏一路過來,不斷有人夸他們金童玉女,她都平靜得宛如一潭死水。
嘴角是揚的,禮儀也很到位。
可就是太標準了,反而失去了遇到人生大事才有的緊張和羞澀。
宴會廳璀璨的燈光打在她身上,她居然有了想要臨陣脫逃的心。她感受到宋清柏搭在她手背上的力道稍稍加重,似在提醒,才回過神。
宋清柏與年少時她喜歡的模樣沒有變化,變的是她。
高山雪不必再為她融化。
她自有人聲鼎沸里那抹尋常。
“清柏哥?!彼鋈获v足。
宋清柏身形微僵:“怎么了?”
“頭發(fā)好像松了,我想去趟化妝室?!?/p>
她海藻般的長發(fā)服帖地挽在腦后,宋清柏卻什么都沒說:“好。”
她帶著幾分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宋子鄴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一臉無語地看著他哥:“哥,你跟溫二水玩什么?這都幾點了?!?/p>
宋清柏將手按在宋子鄴肩上:“不急,給她點時間?!?/p>
宴會廳觥籌交錯。
溫凝快步帶上化妝室的門,雙手撐在窗邊大口呼吸。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胸口跳得又悶又急。
她回眸,在鏡子里看到身著香檳色緞面禮服的自己。肩線裸露在外,頸口的戒指換成了一條更閃耀的鉆石鏈。
她盯著看了半晌,忽然從手包中將那條換下的項鏈取出來貼近心口。
心悸的感覺在這一刻下去不少。
原來是少了它。
戒指圈在玫瑰金的細鏈子上慢慢滑動,她指尖探入,摸著內(nèi)圈那枚過分低調(diào)的鉆石,右手拇指微微用力,輕易把素圈推了進去。
她今天這身禮服被何芝念叨了無數(shù)次太低調(diào)。
可是隨著這枚素戒推到指根,卻和這一身異常契合。
今晚沒有繁縟的流程,該刪的流程都被她和宋清柏刪了個干凈。
沒有交換戒指。
所以她戴著這一枚也不會怎么樣。
胡思亂想著說服自己,她重新轉(zhuǎn)過臉去呼吸窗外的空氣。
視線在窗外一頓。
好像知道今日是訂婚宴,他很講道理地沒穿一身黑,腳下倉促地闖進視野又消失。
她抬手,再次摩挲著指根素戒。
又出幻覺了。
上次醫(yī)生怎么說來著?
哦,總看到幻覺要開始吃藥,不能任焦慮發(fā)展下去。
等明天有空吧。
溫凝這么想著轉(zhuǎn)身,坐在化妝鏡前閉眼。
再給她一點時間——五分鐘,五分鐘就好,她會調(diào)整好自己,完成這場訂婚宴。
她閉著眼,當然不知道虛掩的門已經(jīng)被悄無聲息推開。
腳步聲吸進長絨地毯里。
來人繃得僵硬的脊背在見到她的那一刻放松些許,他俯身,額發(fā)幾乎遮住濃郁的眼。
2260公里。
見到了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