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煙雨江南的。顧沉舟最后那些冰冷刻薄的話語,像帶著倒刺的鞭子,反復抽打在她的心上,留下血淋淋的傷痕。她拒絕了侍者幫忙叫車的詢問,像個游魂一樣,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那家燈火輝煌的餐廳,融入了A城初五夜晚的寒風中。
冬夜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生疼。但她感覺不到。心底那塊被硬生生剜掉的地方,空洞得發冷,比這冬夜還要寒徹骨髓。她漫無目的地走著,走過霓虹閃爍的街道,走過寂靜無人的公園,走過車水馬龍的天橋……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顧沉舟那冰冷決絕的背影和那些傷人的話語在反復回響。
“非你不可?”
“一分鐘五萬美元……”
“缺女人嗎?”
“不知好歹……”
“辜負真心……”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得她頭暈目眩,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直到雙腿沉重得再也抬不起來,她才在一個公交站臺冰冷的椅子上坐下。冬夜的寒風呼嘯而過,吹透了她的衣衫,她卻感覺不到冷,只覺得心里空得發慌。
直到手機的震動將她從一片混沌中驚醒。她麻木地掏出來看,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距離顧沉舟離開餐廳,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個小時。
蘇晚晴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撐著冰冷的椅背站起來,雙腿僵硬麻木。她終于攔了一輛出租車,報出了小區的地址。
車子停在熟悉的小區門口。蘇晚晴付了錢,推著自己那個從老家帶回來的白色行李箱,腳步虛浮地走進燈火通明的大堂。她走向電梯,機械地按下上行鍵。
“叮——”
電梯門緩緩打開。
蘇晚晴低垂著頭,拉著行李箱下意識地往里走。然而,就在她抬眼的瞬間,整個人如同被雷擊中,僵在了原地!
電梯里,站著一個人。
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長款風衣,襯得身形愈發挺拔冷峻。他一手拉著一個黑色的商務行李箱,一手插在風衣口袋里。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凜冽寒氣,仿佛剛從北極冰原歸來。
是顧沉舟!
他顯然也沒料到會在這里遇見她。四目相對的剎那,他深邃的灰眸里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驚訝?還有一絲……轉瞬即逝的、難以捕捉的東西?但隨即,那眼神便被更深的冰寒覆蓋。
蘇晚晴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巨大的難堪和痛苦讓她幾乎窒息。她幾乎是本能地猛地低下頭,長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睛,慌亂地拉著自己的白色行李箱往旁邊退讓了一大步,將電梯入口的位置完全讓了出來。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此刻狼狽的樣子,更不想讓他發現她那雙因為哭了太久而紅腫不堪的眼睛。
顧沉舟蹙緊了眉頭。從他離開煙雨江南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個小時!外面寒風凜冽,零下的溫度!她就這樣在外面像個游魂一樣晃蕩了四個小時?她不知道冷嗎?不知道危險嗎?一股難以言喻的悶痛感猝不及防地襲上他的心頭,讓他呼吸一窒。
但是,一想到她在餐廳里那絕情的話語,那毫無誠意的分手借口,那將他真心踐踏在地的姿態,顧沉舟硬生生將心底那點不該有的波瀾壓了下去。他薄唇緊抿,隱去所有情緒,拉著黑色的行李箱,邁開長腿,目不斜視地從她面前走過。
她低著頭,小小的腦袋只堪堪到他肩膀的高度。那么小小的一只,看起來脆弱又可憐。可為什么……偏偏這么倔?這么不知好歹?
一股憋悶的怒火再次在顧沉舟胸腔里翻騰。他沒有停留,沒有回頭,拉著行李箱,帶著一身生人勿近的寒氣,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公寓大堂,很快消失在寒冷的夜色中。
直到再也聽不到行李箱輪子滾動的聲音,蘇晚晴依舊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凍住的雕像。淚水,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心口那個巨大的空洞,此刻正呼呼地往里灌著寒風。
“叮——” 電梯門因為長時間無人進入,又緩緩關上了。
過了好一會兒,另一部電梯到達一樓,門打開,有鄰居從里面走出來,好奇地看了一眼站在電梯旁、低著頭無聲流淚的蘇晚晴。
蘇晚晴這才像是被驚醒,慌亂地拉起自己的行李箱沖進了剛剛打開門的電梯里。
回到自己的小窩,玄關處,那個顧沉舟當初特意安裝的、閃著微弱紅光的攝像頭,正安靜地對著客廳沙發的方向。蘇晚晴的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黑色鏡頭上,仿佛看到了他曾經無處不在的掌控和……關心?她呆呆地站在玄關,盯著那個攝像頭看了許久,眼神空洞。
最終,她找到連接著攝像頭的電源線,用力一拔。
微弱的紅光,熄滅了。
像是徹底切斷了某個重要的聯系。
她拖著行李箱,沒有走向那個被顧沉舟改造過的粉色主臥。而是徑直推開了客房的房門。客房很整潔,但帶著一股長期無人居住的清冷氣息。
簡單收拾了一下帶回來的行李,把那個裝著“維生素”的瓶子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客房床頭柜的最底層。然后,她走進浴室,打開花灑。溫熱的水流沖刷而下,卻怎么也暖不了她冰冷的身心。她麻木地清洗著,仿佛要洗掉今天所有的屈辱和悲傷。
洗完澡出來,蘇晚晴躺在客房的床上,明明開了暖氣,手腳卻依舊冰涼得像冰塊。她睜著眼睛,望著陌生的天花板,毫無睡意。顧沉舟在餐廳里那些傷人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里回放,像魔咒一樣。
傷心嗎?
當然傷心。心像是被撕成了碎片,痛得無法呼吸。
但他說錯了嗎?
好像……也沒有。
是她自己先提的分手,用那么敷衍的理由。是她自己辜負了他的心意,把他推開的。他那樣驕傲的人,被這樣對待,說出那些話,似乎……也是她活該的。以前他捧著一顆真心在她面前,她不懂珍惜,甚至覺得是負擔。現在,當她終于意識到自己有多么在意他,多么離不開他,甚至……多么愛他的時候,卻已經徹底失去了擁有的資格。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蘇晚晴苦澀地想著,眼淚又無聲地滑落,浸濕了枕巾。
她翻了個身,從床頭柜底層摸出那個“維生素”瓶子,倒出兩片藥,就著床頭柜上冰冷的半杯水,機械地吞了下去。藥片滑過喉嚨,帶著一種微苦的、象征著她破碎未來的味道。
不行,不能再想了。
再想下去,她怕自己會崩潰。
蘇晚晴來到了書房。打開電腦,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顧沉舟。
他說的沒錯。他那么優秀,英俊多金,能力卓絕,站在金字塔的頂端。他想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溫柔體貼的,家世顯赫的,才華橫溢的,能為他生兒育女的……他值得最好的,值得一個完美的、能與他并肩而立的妻子。
而不是像她這樣……懦弱的,連分手都不敢說真話的;廚藝差到離譜,只能靠外賣續命的;生活作息不規律,經常熬夜的……最重要的是,一個可能永遠無法給他生孩子的女人。
千萬不要找她這樣的。
蘇晚晴在心里默默地說著,手指顫抖著點開了郵箱。
堆積的郵件瞬間涌了出來。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掃過一封封郵件標題。忽然,一封標題為“王曉鷹教授研究生項目邀請”的郵件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的心猛地一跳!
王曉鷹教授!國內古代文學和現當代文學研究領域的泰斗!她的偶像,上次在杭州文學青年論壇對她贊賞有加的教授,他主持的研究生項目是無數文學學子夢寐以求的圣殿!今年他據說只開放十個報考名額,而最終能留下的,只有三個人!
蘇晚晴幾乎是屏住呼吸點開了郵件。郵件內容言簡意賅,卻字字千鈞。王曉鷹教授表示,他欣賞她在學術論壇上的發言,認為她對中國古典文學有獨到的見解和扎實的功底,非常符合他今年的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與中國現當代文學的交叉影響研究,因此特別邀請她報考他的研究生項目!
這是莫大的殊榮!她是唯一被直接郵件邀請的申請者!
一股久違的、微弱的光芒,仿佛穿透了蘇晚晴心底厚重的陰霾。學術和創作,是她真正熱愛并擅長的領域。王曉鷹教授的研究方向,恰恰是她最感興趣、也最想深耕的領域!
這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出現在她即將溺斃的時刻。
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激動和酸楚。她坐直身體,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起來。她給王曉鷹教授回復了一封措辭恭敬、充滿感激的郵件,表示自己深感榮幸,一定會認真準備報考材料,全力以赴爭取這個寶貴的機會!她簡要闡述了自己對這個研究方向的理解和興趣點,并附上了自己畢業論文的摘。
發送完郵件,蘇晚晴感覺堵在胸口的那團郁氣似乎散開了一點點。繼續處理其他郵件。
小說網站編輯的郵件很多,編輯說,連載的《金融街的白玫瑰》反響很好,一直在排行榜前三,這種帶有愛國主義的金融戰題材本身就很稀少,可以引發普通人對歷史、價值觀和現實問題的廣泛討論,并成功吸引年輕觀眾關注。
《金融街的白玫瑰》涉及的很多金融知識還是顧沉舟幫忙校正過的,算得上是一部很考究的小說。編輯還說這部小說引起了廣電總局的關注,有意向要拍成電視劇,邀請她做掛名編劇,目前有影視公司表達了強烈的改編意向,希望能將小說拍成電視劇!考慮到蘇晚晴還是學生,影視公司邀請她作為“掛名編劇”參與項目,主要是提供原著支持和對劇本核心精神的把關,不需要全程跟組,時間上相對自由,便回了郵件答應了。
小說網站后臺,重新整理了一下《金融街的白玫瑰》的存稿。就這樣忙到了深夜三點,才拖著疲憊的身體睡覺,明明開了暖氣,但還是手腳冰涼,根本睡不著,那股寒意仿佛是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
她蜷縮成一團,緊緊地抱著自己。腦子里亂糟糟的,顧沉舟冰冷的話語、醫生凝重的宣判、醫院里那些患者絕望的哭訴、王曉鷹教授的邀請、小說后臺的數據……無數畫面和聲音交織在一起,像一團亂麻。
明明身體已經累到了極點,意識卻無比清醒。
她睜著眼睛,望著窗外濃重的黑暗,感覺這個夜晚,格外的漫長,格外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