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夜晚,縣城里熱鬧非凡。窗外是此起彼伏、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絢爛的煙花在墨藍色的天幕上炸開,轉(zhuǎn)瞬即逝的光芒映亮了家家戶戶窗戶上紅彤彤的窗花。電視里播放著熱鬧的春晚,蘇爸蘇媽和蘇章杰圍坐在餐桌旁,桌上擺滿了豐盛的年夜飯,笑聲不斷。
蘇晚晴也坐在桌邊,臉上努力維持著笑容,附和著家人的說笑,但心卻像沉在冰冷的湖底。那張輕飄飄的B超報告單,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時時刻刻燙著她的神經(jīng)。她食不知味,碗里的菜幾乎沒怎么動。
突然,放在腿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伴隨著一聲清脆的提示音。
她的心猛地一跳!
幾乎是屏住呼吸,她點開了屏幕。
是顧沉舟。
內(nèi)容只有簡簡單單、干巴巴的四個字:
新年快樂,蘇晚晴。
沒有往日的親昵稱呼“晚晚”,沒有洋洋灑灑的**逗弄,沒有霸道地要求她拍年夜飯照片,甚至連一句“想你了”都沒有。冰冷,簡短,帶著一種刻意的距離感。
一股巨大的酸澀瞬間沖上蘇晚晴的鼻腔,眼眶發(fā)熱,視線瞬間模糊了。她死死咬著下唇,才沒讓眼淚掉下來。手機屏幕的光映著她蒼白失神的臉。
有那么一瞬間,她很想不管不顧地給他發(fā)一大段話,把所有的恐懼、絕望、那份冰冷的診斷報告、還有她即將做出的那個痛苦決定……統(tǒng)統(tǒng)告訴他!但是命運給她開了一個太過殘酷的玩笑,堵死了那條通向幸福的路!
手指懸在鍵盤上,顫抖著,最終一個字也沒打出來。
她想到了他們現(xiàn)在尷尬冰冷的處境,想到了在車站他后退的那一步,想到了他等待的那個關于“未來”的答案。她的“未來”,已經(jīng)是一片灰暗的絕境。告訴他,除了讓他跟著痛苦、掙扎,或者……帶來憐憫和施舍,又能改變什么呢?只會讓分手變得更加難堪。
巨大的無力感和悲哀徹底淹沒了她。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涌的情緒,指尖冰冷地在屏幕上敲下同樣簡單、同樣冰冷的回復:
新年快樂,顧沉舟。
發(fā)送。
然后,她迅速按滅了屏幕,仿佛那屏幕會灼傷她的手。她把手機反扣在腿上,低下頭,假裝專注地看著碗里那幾顆飽滿的米粒,不讓家人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窗外的煙花炸開,絢爛的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片破碎的陰影。
城市的另一端,顧沉舟的書房燈火通明,卻顯得有些冷清。顧沉舟獨自坐在書房寬大的皮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目光沉沉地盯著手機屏幕上那同樣簡短的回復——“新年快樂,顧沉舟?!?/p>
他英挺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一股強烈的不安和煩躁在心底升騰。
不對,很不對。
這不像他的晚晚。
按照他“以退為進”的計劃,幾天沒聯(lián)系,又是在除夕夜,她收到他主動發(fā)來的祝福,應該會有點委屈,有點撒嬌,或者至少……會多說幾句話吧?哪怕抱怨一句他太冷淡也好??!
可她的回復,只有干巴巴的五個字,和他如出一轍的冰冷。甚至……他能從那幾個字里,感受到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和疏離?仿佛在兩人之間劃下了一道無形的鴻溝。
他開始嚴重懷疑自己這招是不是玩脫了。在動車站,他后退的那一步,是不是真的把人嚇跑了?傷得太狠了?他的小人兒,似乎不是生氣,更像是……傷心過度?連文字交流都帶著一種小心翼翼、不敢觸碰的脆弱感?
但是,一想到蘇晚晴在感情上那慣有的逃避和退縮,想到她面對他的追問時那沉默茫然的樣子,想到他們長期異國戀的不確定性,顧沉舟心底那點不安又被壓了下去。他沒錯!他需要安全感!需要她一個明確的承諾!承諾他們以后會在一起,會結婚,會有孩子,會有一個共同的家!他不能接受她總是這樣模棱兩可,隨時準備抽身離開的態(tài)度!
可是……看著屏幕上那簡單到刺眼的一行字,顧沉舟心里還是涌起了濃濃的失落和揮之不去的不安。這個年,過得索然無味。
大年初二,按照往年的慣例,蘇晚晴早就該跟著蘇爸蘇媽,提著年貨,高高興興地去七大姑八大姨家拜年了。家里會變得空蕩蕩的。
而今年,蘇晚晴卻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連房門都不愿意出。
“晴晴,真不去你大姨家了?她家新添了個小孫子,可好玩了!”蘇媽在門外關切地問。
“媽,我不去了,有點不舒服,想在家歇歇。”蘇晚晴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悶悶的,帶著濃濃的疲憊。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著涼了?”蘇媽更擔心了。
“沒有,就是有點累,想靜靜。”蘇晚晴趕緊解釋。
蘇媽嘆了口氣,知道女兒自從回來就情緒不高,想著可能是和男朋友鬧別扭了,也沒再勉強:“那行吧,你在家好好休息,冰箱里有吃的,餓了就自己熱點。我和你爸帶章杰去轉(zhuǎn)轉(zhuǎn)?!?/p>
聽著門外父母和弟弟收拾東西、關門離開的聲音,家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窗外偶爾傳來的鞭炮聲。蘇晚晴這才松了一口氣,從床上坐起來。
她拿出手機和那張被她藏得嚴嚴實實的報告單。時間不等人,她必須在回市里面對顧沉舟之前,先把自己的情況徹底搞清楚!她必須去醫(yī)院,做最詳細的檢查,拿到最確鑿的診斷,然后配好藥!而這一切,必須瞞著所有人!父母、弟弟,尤其是……顧沉舟!
她在網(wǎng)上瘋狂地搜索著市里幾家大醫(yī)院的婦科和生殖中心信息,對比著專家介紹、病友評價、特別是對“子宮內(nèi)膜異位癥”和“巧克力囊腫”的治療經(jīng)驗和口碑。每一個“不孕不育”、“卵巢功能衰退”、“試管成功率低”的字眼都像針一樣扎著她的心,但她強迫自己看下去。
就在她心神不寧地對比著第三家醫(yī)院的信息時,手機屏幕上方突然彈出一條新消息。
顧沉舟:新年好。需要我來接你嗎?
蘇晚晴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指尖冰涼!
他……他這是在問她答案了嗎?
才大年初二!他就這么迫不及待了嗎?
巨大的恐慌和絕望席卷了她。她還沒準備好!她還沒去醫(yī)院確診!她還沒想好該怎么開口說那個殘忍的“分手”!
現(xiàn)在說?在短信里?告訴他她不能生孩子了,所以必須分手?不!她做不到!
她顫抖著手指,幾乎是憑著本能回復:我初五回去。
沒有多余的問候,沒有解釋,只有冰冷的行程告知。像是在通知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手機那頭,顧沉舟看著這條比除夕夜更冷淡的回復,眉頭鎖得更緊。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指尖用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和霸道:初三!
蘇晚晴看到“初三”兩個字,心臟猛地一抽!明天初三?不行!她明天必須去醫(yī)院!她立刻回復,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抗拒:初五!
幾乎是信息發(fā)出的瞬間,顧沉舟的回復就追了過來,帶著壓抑的怒火和強勢的命令:你最好給我的答案是我想要的!
這句話像一把鋒利的刀,狠狠捅進了蘇晚晴本就傷痕累累的心!他想要的答案?結婚生子,白頭偕老?那正是她再也無法給予的東西啊!
一股尖銳的疼痛混合著巨大的諷刺感讓她幾乎笑出聲,可嘴角扯出的弧度卻比哭還難看。她看著屏幕,眼淚無聲地滑落,指尖顫抖著,帶著一種自虐般的絕望,敲下一行字:如果不是你想要的呢?
顧沉舟盯著屏幕上這行字,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著被挑釁的戾氣直沖頭頂!
顧沉舟:你在玩我?
這三個字,像淬了冰的箭矢,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意和怒火。蘇晚晴仿佛能看到他此刻陰沉暴怒的臉。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表情一定滑稽又可憐,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巨大的悲傷和無力感讓她幾乎窒息。她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打下了最后一行字:我在認真考慮。
是的,她在認真考慮??紤]如何體面地、殘忍地結束這一切??紤]如何把對他的傷害降到最低——盡管她知道,這幾乎不可能。
手機那頭,顧沉舟看著“認真考慮”四個字,內(nèi)心冷笑連連。和他結婚生子這件事,還需要“認真考慮”?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水到渠成的事情嗎?他給了她那么多,難道換不來一個確定的未來?憤怒和失望讓他幾乎想立刻沖到她面前問個清楚。
但最終,他強壓下翻騰的情緒,只回復了一句冰冷、不容置喙的命令:
初五去接你。
這像是一紙最后的通牒。
大年初三,清晨。
蘇爸蘇媽依舊帶著蘇章杰出門拜年了。家里再次只剩下蘇晚晴一個人。她沒有絲毫猶豫,迅速起身。她沒有帶手機,生怕顧沉舟再發(fā)來信息或者定位她的地址,更怕自己會忍不住崩潰。她只帶了足夠的現(xiàn)金、身份證,還有那張至關重要的B超報告單。
裹緊厚厚的羽絨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像一個要去執(zhí)行秘密任務的間諜,悄無聲息地出了門,直奔昨天查好的那家以婦科和生殖科見長的市里最好的一家三甲醫(yī)院。
即使是年初三,醫(yī)院里的人依然不少。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刺鼻,混合著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護士步履匆匆,候診區(qū)坐滿了神情各異、帶著病容和焦慮的人們。蘇晚晴掛了一個專家號,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等待。周圍嘈雜的人聲仿佛離她很遠,她只聽得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終于叫到她的號。她走進診室,里面是一位看起來四十多歲、面容嚴肅的女醫(yī)生。蘇晚晴緊張地把社區(qū)醫(yī)院的B超報告和剛才新做的檢查報告遞了過去。
醫(yī)生推了推眼鏡,仔細看著報告,眉頭漸漸鎖緊。她又詳細詢問了蘇晚晴的月經(jīng)情況、痛經(jīng)程度、有沒有其他不舒服。蘇晚晴都一一如實回答,心提到了嗓子眼。
“躺上去,褲子褪下來一點。”醫(yī)生指著旁邊的檢查床,語氣不容置疑。
冰冷的鴨嘴鉗進入身體,帶來強烈的不適感和羞恥感。醫(yī)生檢查得很仔細,按壓她的腹部,眉頭始終沒有松開。
“下來吧?!贬t(yī)生坐回辦公桌后,表情凝重,“結合B超和我剛才的檢查,基本可以確診了:子宮內(nèi)膜異位癥,IV期(最嚴重的一期),雙側(cè)卵巢巧克力囊腫,盆腔重度粘連?!?/p>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醫(yī)生如此明確、如此嚴重地宣判,蘇晚晴還是感覺眼前一黑,差點站不穩(wěn)。她扶著桌沿,聲音發(fā)顫:“醫(yī)……醫(yī)生,那……那……”
“生育方面,”醫(yī)生看著她瞬間煞白的臉,嘆了口氣,語氣帶著職業(yè)性的冷靜,卻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情況很不樂觀。你的卵巢功能因為囊腫侵蝕和粘連,已經(jīng)受到嚴重損害。輸卵管粘連堵塞也很嚴重。自然懷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想要孩子,基本上只能走輔助生殖,也就是試管嬰兒這條路。而且,這條路對你來說,也會非常艱難,成功率不高,花費巨大,對身體損傷也很大?!?/p>
醫(yī)生的話像重錘,一下下砸在蘇晚晴心上,將她最后一點渺茫的希望也徹底砸碎。微乎其微……非常艱難……成功率不高……花費巨大……身體損傷大……每一個詞都像冰冷的刀。
“唉……我先開點藥給你,控制痛經(jīng),延緩一下病情發(fā)展。”醫(yī)生在電腦上操作著,“但你要有心理準備,這個病無法根治,只能控制。生育問題……唉,你還這么年輕,盡快去生殖中心詳細咨詢評估吧,別拖。早做打算。”
蘇晚晴渾渾噩噩地拿著醫(yī)生開的處方單,去藥房取了藥。那一小袋藥,輕飄飄的,卻仿佛有千斤重。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診室,坐在人來人往的候診區(qū)角落,像一尊沒有生氣的雕像。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醫(yī)生那句“微乎其微”在反復回響。
就在這時,旁邊幾個同樣在候診的女人的對話,清晰地飄進了她的耳朵里。
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面容憔悴、眼袋很重的女人對同伴說:“……這次又失敗了,取卵取了六個,就配成一個,移植進去,第十四天驗血,HCG才十幾,醫(yī)生都說希望不大……這都第三次促排了,花了快二十萬了,人胖了三十斤,天天打針,屁股都打硬了,全是疙瘩,晚上睡覺都疼……老公家那邊已經(jīng)很不高興了……”
另一個年紀稍大、頭發(fā)都有些稀疏的女人接口,聲音帶著哭腔:“我這都第五次移植了!前前后后快四十萬砸進去了!家底都快掏空了!每次都是不著床或者生化,連個保胎的機會都沒有!我婆婆現(xiàn)在見我就沒好臉色,話里話外說我是不下蛋的雞……我老公現(xiàn)在回家話都少了……我都不知道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旁邊一個年輕些,但臉色蠟黃、肚子看起來有些異常鼓脹的女孩虛弱地靠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說:“姐,你們好歹還能移植……我上次取卵后腹水了,肚子脹得像要炸開,疼得死去活來,抽了兩次腹水,那針管子那么粗……疼得我直叫喚……現(xiàn)在稍微吃點東西就脹,醫(yī)生說我卵巢刺激過度,得恢復好幾個月才能考慮下一次……錢花了,罪受了,卵子都沒取到幾個能用的……” 她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唉,都是命啊……” 第一個女人長嘆一聲,“這試管的路,真是拿錢鋪,拿命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有時候想想,真不如算了……可又不甘心啊……”
“是啊,不甘心……可這看不到頭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
她們的對話,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蘇晚晴的耳朵里,扎進她的心里!那些“花了快二十萬”、“花了快四十萬”、“家底掏空”、“人胖了三十斤”、“屁股全是硬疙瘩”、“婆婆罵不下蛋的雞”、“老公冷淡”、“腹水疼得要命”、“抽腹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看不到頭”……這些血淋淋的描述,和她昨晚在網(wǎng)上看到的那些絕望的帖子瞬間重疊,形成了一幅無比清晰、無比恐怖的煉獄圖景!
這就是她未來可能要走的路嗎?耗盡家財,耗盡健康,耗盡尊嚴,變成一個臃腫、痛苦、被嫌棄的軀殼,最終可能依然一無所獲?
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凍得她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那醫(yī)生口中“微乎其微”的自然懷孕可能,和這98%的、通往痛苦深淵的試管之路相比,顯得那么可笑!
她猛地站起身,像逃離瘟疫現(xiàn)場一樣,踉踉蹌蹌地沖出了候診區(qū),沖出了醫(yī)院大門。刺骨的寒風撲面而來,刮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她卻感覺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回縣城的大巴車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挪回家的。手里緊緊攥著那袋輕飄飄的藥,像攥著自己殘破的未來。
推開家門,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父母和弟弟還沒回來,家里空蕩蕩的,寂靜無聲。窗外,陽光似乎很明媚,但蘇晚晴只覺得這個冬天,格外的冷。那冷意,從她確診的那一刻起,就從骨頭縫里鉆出來,滲透了血液,凍僵了心臟,再也無法驅(qū)散。
她默默地把那袋藥藏進衣柜最深處,用厚厚的衣服蓋住,仿佛要埋葬一個不堪的秘密。然后,她蜷縮在冰冷的沙發(fā)上,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了進去。世界一片寂靜,只剩下心底那絕望的回響和窗外呼嘯而過的、帶著年味的寒風。
初五的清晨,縣城還籠罩在年節(jié)慵懶的余韻里。蘇晚晴早早地就醒了,或者說,她幾乎一夜沒怎么合眼。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模一樣。
她像個執(zhí)行秘密任務的間諜,動作僵硬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從衣柜最深處摸出那袋醫(yī)院開的藥。白色的藥片,小小的,在她掌心卻像燒紅的炭。她深吸一口氣,拿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空了的維生素C瓶子。這個瓶子很普通,塑料的,上面還貼著“天然維C,增強免疫力”的標簽。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至關重要的藥片——控制痛經(jīng)的,抑制囊腫生長的——一顆一顆,倒進了維生素瓶子里。嘩啦嘩啦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做完這一切,她把那個裝著“秘密”的維生素瓶子,塞進了自己隨身的雙肩包最里層,還用一件疊好的毛衣嚴嚴實實地蓋住,仿佛在掩蓋一個隨時會爆炸的定時炸彈。
做完這一切,她像是打了一場仗,后背都滲出了冷汗。對著鏡子,她努力想擠出一個自然的笑容,卻發(fā)現(xiàn)嘴角僵硬得像凍住了一樣。鏡子里的人,臉色蒼白,眼下是濃重的青影,眼神空洞又帶著深深的疲憊和……恐懼。
“媽,爸,我走了。” 吃早飯時,蘇晚晴低著頭,聲音悶悶的,不敢看父母關切的眼睛。
“哎,好,路上小心啊!到了給家里來個電話!” 蘇媽一邊給她碗里夾菜,一邊叮囑,“和沉舟好好的啊,別鬧別扭?!?/p>
“嗯。” 蘇晚晴含糊地應了一聲,心像被針扎了一下。好好的?恐怕……再也“好”不了了。
蘇爸開車把她送到縣城唯一的高鐵站。一路上,父女倆都沒怎么說話。蘇晚晴看著窗外熟悉的街景飛速倒退,心里沉甸甸的,像壓了一塊巨石。
到了進站口,蘇爸停好車,幫她把行李箱拿下來?!扒缜?,有事就跟家里說,別憋著。” 蘇爸看著女兒明顯不對勁的臉色,終究是沒忍住,擔憂地說了一句。
“知道了爸,我沒事,你快回去吧。” 蘇晚晴勉強笑了笑,接過行李箱,逃也似的轉(zhuǎn)身進了站。
她站在空曠的候車大廳里,離發(fā)車時間還有一會兒。她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雙肩包,仿佛那里面裝著的是她全部的安全感。指尖隔著背包布料,能摸到那個硬硬的維生素瓶子。每摸一下,心就跟著抽緊一下。
她不敢看手機,生怕顧沉舟又發(fā)來什么信息催促。腦子里亂糟糟的,全是等會兒見面該說什么,該怎么做。分手……這兩個字像石頭一樣堵在喉嚨口,沉得她喘不過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在油鍋里煎熬。
終于,廣播通知開始檢票。蘇晚晴拖著行李箱,像奔赴刑場一樣,混在人群中走向檢票口。
動車飛馳,窗外的風景模糊成一片灰綠。蘇晚晴靠在椅背上,閉著眼,卻根本睡不著。那個維生素瓶子像烙鐵一樣燙著她的神經(jīng)。顧沉舟……他現(xiàn)在會在哪里?站臺上嗎?他會是什么表情?期待?還是不耐煩?她該怎么面對他?
一個多小時后,動車緩緩駛?cè)虢K點站。蘇晚晴的心跳得像擂鼓,手腳冰涼。她隨著人流,機械地走下站臺。冬日車站特有的、混雜著灰塵和冷冽的空氣撲面而來。
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顧沉舟就站在站臺出口最顯眼的位置。他穿著一件剪裁精良的黑色長款大衣,襯得身形愈發(fā)挺拔修長,氣質(zhì)卓然。即使在人流涌動的車站,他也是最耀眼的存在,引得旁人頻頻側(cè)目。他手里沒有像往常一樣捧著一束花,只是插在大衣口袋里,身姿筆挺,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出站的人群。
當他的視線精準地鎖定在蘇晚晴身上時,蘇晚晴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
他邁開長腿,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來。每一步都帶著一種無形的、強大的壓迫感。蘇晚晴下意識地想低下頭,想把自己縮起來,但她強迫自己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只是那目光,像受驚的小鹿,帶著明顯的閃躲和不安,根本不敢與他深邃的灰眸對視太久。
顧沉舟幾步就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間將她籠罩。他身上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氣息混合著車站的寒意,將她包裹。蘇晚晴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幾乎要蹦出來。
“來了?!?顧沉舟開口,聲音低沉,聽不出太多情緒,但那雙眼睛卻像探照燈一樣,在她蒼白憔悴的臉上逡巡,眉頭不易察覺地微蹙了一下。幾天不見,她怎么瘦了這么多?臉色也差得嚇人。
“嗯。” 蘇晚晴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背包帶子,指尖冰涼。她感覺他的目光像是能穿透她的背包,看到里面那個罪惡的維生素瓶子。
顧沉舟沒再多說,直接伸手,強勢地、不容拒絕地接過了她手中的行李箱拉桿。他的動作很自然,帶著一種習慣性的掌控。指尖不經(jīng)意間擦過她的手背,那微涼的觸感讓蘇晚晴觸電般猛地縮回手。
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顧沉舟的眼睛。他眸色沉了沉,沒說什么,拉著行李箱轉(zhuǎn)身就走:“車在外面。”
蘇晚晴像個犯了錯被老師帶走的小學生,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他高大的身影后面。她看著他那挺直的、帶著距離感的背影,心里一陣陣發(fā)冷。在車站分別時他后退的那一幕,又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在眼前。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圍巾,把臉埋得更深。
兩人一路沉默地走出車站。小李早已開著那輛低調(diào)奢華的黑色轎車等在路邊??吹剿麄兂鰜?,立刻下車,恭敬地接過顧沉舟手里的行李箱,放進后備箱。
顧沉舟拉開后座車門,眼神示意蘇晚晴上車。
蘇晚晴猶豫了一下,還是默默地坐了進去。顧沉舟緊跟著坐進來,關上車門。封閉的空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和他身上那令人心悸的雪松氣息。
車子啟動,平穩(wěn)地匯入車流。狹小的空間里,沉默像粘稠的液體,幾乎讓人窒息。
顧沉舟沒有看她,目光直視前方,側(cè)臉的線條冷硬。他似乎在等,在給她最后一點組織語言的時間。
蘇晚晴緊張得手心全是汗。她抱著雙肩包,手指隔著布料緊緊捏著里面的維生素瓶子,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撐。她幾次張嘴,想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想說點什么,哪怕是“路上辛苦了”這樣的廢話。但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分手的話,更是重逾千斤,怎么也說不出口。
“想好了嗎?” 顧沉舟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死寂。他沒有轉(zhuǎn)頭,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等待最終宣判的壓力。
來了!他終于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