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閣回廊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火把的光焰不安地跳躍著,將太子李亨鐵青的面孔和跪伏于地、渾身微顫的李輔國映照得忽明忽暗。
那份沉重的、浸透著血淚與仇恨的“叛徒罪證錄”,此刻正被大唐的儲君緊緊攥在手中。卷軸粗糙的羊皮邊緣摩擦著他保養得宜的手指,那開篇“叛教者沙普爾(李輔國)”幾個血淋淋的大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尖發麻。他并未細閱那密密麻麻、字字泣血的控訴,僅卷軸本身透出的那份歷經歲月沉淀的厚重、力透紙背的決絕筆鋒,以及卷末那枚冰冷沉重的“金鱗令”,便已構成無聲卻最有力的控訴!這絕非倉促偽造之物!
“李輔國!”李亨的聲音壓抑著雷霆般的震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冰冷刺骨,“抬起頭來!看著孤!告訴孤,這‘沙普爾’之名,從何而來?!這‘金鱗令’,又是何物?!你與那祆教邪物,又有何干系?!”他的目光如寒潭深淵,死死鎖住地上那個他曾經倚為臂膀、此刻卻顯得如此陌生而猙獰的身影。
“殿……殿下!”李輔國猛地抬起頭,那張平日里謙卑溫順的老臉此刻因極度的恐懼和怨毒而扭曲變形,溝壑縱橫的皺紋里填滿了冷汗。他尖利的嗓音帶著哭腔,卻又透著一股歇斯底里的瘋狂:“老奴冤枉!天大的冤枉啊!此乃妖人構陷!定是有人見不得老奴忠心侍奉殿下,見不得東宮安穩,才設下如此毒計!這卷軸……這卷軸定是這刺客偽造!他……他方才還潛入飛霜殿,意圖行刺殿下!其心可誅!殿下萬不可受其蒙蔽啊!”他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指(方才被侯硯卿所傷),顫抖地指向一旁躺在地上、氣息奄奄的侯硯卿,試圖將禍水東引。
“行刺?”李亨冷笑一聲,目光掃過侯硯卿染血的靛藍中衣、崩裂的左臂傷口,以及他那張因失血過多而蒼白如紙、卻依舊帶著一絲冰冷譏誚的年輕臉龐。“一個身負重傷、連站立都困難的‘刺客’,能突破重重守衛,潛入孤的寢殿?還能在你這東宮大總管眼皮底下,‘恰好’帶著這份‘構陷’你的‘罪證’闖入孤的面前?李輔國,你當孤是三歲孩童嗎?!”
太子的質問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李輔國的心上!他渾身劇震,眼中那絲瘋狂瞬間被更深的恐懼吞噬!他太了解這位看似仁厚、實則心機深沉的太子了!此刻的冷靜質問,比暴怒更可怕!這意味著太子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
“殿下!老奴……老奴……”李輔國語無倫次,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老奴對天發誓!絕無背叛殿下之心!這沙普爾之名……這金鱗令……老奴從未聽聞!定是……定是那祆教妖人余孽的陰謀!他們恨老奴當年協助朝廷清剿邪教,故而來報復!殿下!您要相信老奴啊!”他涕淚橫流,試圖用“忠心”打動太子。
“從未聽聞?”李亨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愚弄的極致憤怒!他猛地將手中卷軸狠狠摔在李輔國面前!“那這卷軸上武惠妃當年的密令抄本,加蓋的可是她宮中的私印!這上面‘沙普爾’之名,與她賞賜你的波斯珍寶清單,筆跡出自同一人之手!還有這‘金鱗衛’殉教者的血書指印!難道都是妖人隔著二十年時光偽造的不成?!李輔國!孤待你不薄!你竟敢……你竟敢是那背主弒親、竊據圣物的祆教叛徒?!還以閹宦之身,潛伏于孤的身邊?!” 太子終于點破了那最核心、最致命的指控——叛徒身份與圣物!
“轟!” 如同晴天霹靂在李輔國腦中炸響!武惠妃密令!血書指印!這些鐵證如山的東西,竟然真在那卷軸之上!李輔國最后的僥幸心理徹底粉碎!他所有的辯解,在太子眼中都成了可笑的謊言!完了!全完了!
極度的恐懼瞬間轉化為瘋狂的絕望和毀滅一切的暴戾!他潛伏數十年,出賣同族,弒殺舊主,忍受宮刑之苦,才爬到今日的位置,眼看權勢唾手可得,豈能毀于一旦?!既然事已敗露,那就……魚死網破!
“啊——!” 李輔國口中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厲嘶嚎!他佝僂的身體猛地從地上彈起,速度快得如同鬼魅!一股冰冷、暴戾、帶著硫磺與血腥氣息的暗紅色能量波動,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驟然從他干癟的軀體內爆發出來!他枯瘦的右手五指成爪,指尖繚繞著令人心悸的暗紅血芒,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直抓向近在咫尺的太子李亨的心口!這一爪,凝聚了他畢生苦修的邪功和“本源之核”碎片賦予的狂暴力量,勢要將太子立斃當場!只要太子一死,現場必然大亂,他便有機會挾持或格殺侯硯卿,奪回罪證,再圖后計!
“護駕!” 距離太子最近的侍衛統領睚眥欲裂,狂吼著撲上,試圖用身體擋住這致命一擊!但李輔國此刻爆發的力量遠超常人想象!侍衛統領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中,胸骨碎裂的悶響清晰可聞,整個人噴著鮮血倒飛出去!
爪風已至!李亨臉色煞白,他雖也習武,但養尊處優多年,何曾面對過如此兇戾的絕殺?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直躺在地上,看似奄奄一息的侯硯卿,識海中那片金色碎片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股灼熱、純粹、帶著凈化與守護意志的金色洪流,不受控制地自他眉心激?射而出!目標并非李輔國,而是太子李亨身前咫尺之地!
“轟——!”
金光與李輔國那暗紅血芒的利爪狠狠撞在一起!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能量湮滅時發出的、令人牙酸的“滋滋”聲!一圈無形的沖擊波猛地擴散開來,將回廊兩側的雕花木窗震得粉碎!離得稍近的幾名侍衛如同被狂風吹倒的稻草,慘叫著跌飛出去!
李輔國那志在必得的一爪,竟被這突如其來的金色光芒硬生生擋住!狂暴的能量反噬讓他悶哼一聲,氣血翻騰,攻勢瞬間停滯!
“殺了他!給孤拿下這逆賊!” 死里逃生的李亨驚魂未定,指著李輔國,聲音因極致的憤怒和后怕而嘶啞變形!
“遵命!” 周圍的東宮六率精銳和太子侍衛如夢初醒,刀槍并舉,怒吼著撲向李輔國!回廊內外,殺聲震天!
李輔國眼中血光更盛,如同陷入絕境的兇獸!他雙臂揮舞,暗紅血芒吞吐不定,每一次揮擊都帶著開碑裂石的巨力,竟將攻上來的精銳士兵連人帶甲打得筋斷骨折!他狀若瘋魔,一邊抵擋著潮水般的攻擊,一邊試圖再次撲向太子,口中發出怨毒的嘶吼:“李亨!你這忘恩負義之徒!若無老夫,你焉有今日?!給我死來!”
然而,太子身邊此刻已層層護衛,更有數名氣息沉穩、明顯是供奉高手的宦官悄然現身,將他牢牢護在中心。李輔國雖悍勇,但雙拳難敵四手,更兼那識海金光對他邪功似乎有隱隱的克制之力,讓他心煩意亂,實力難以完全發揮。他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鮮血染紅了那身象征權勢的紫色宦官袍服。
混亂中,侯硯卿強忍著識海因過度催動碎片而傳來的劇烈刺痛和眩暈感,掙扎著爬向那卷掉落在地的“叛徒罪證錄”和旁邊的“金鱗令”。他的手剛觸碰到冰冷的卷軸——
“咻!”
一道烏光,如同死亡的陰影,無聲無息卻又快如閃電,從回廊最幽暗的梁柱陰影中射出!直取侯硯卿的后心!
是“黑鷂”!他如同最忠誠也最冷酷的獵犬,在主人陷入絕境時,依舊執行著清除一切威脅的指令!
侯硯卿汗毛倒豎!死亡的冰冷瞬間攫住了他!他重傷在身,根本無力閃避!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叮!”
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
一支精鋼打造的判官筆,如同神來之筆,精準無比地點在了那支奪命弩箭的箭鏃之上!火星迸射!弩箭被點得偏離了方向,“奪”地一聲深深釘入侯硯卿身旁的青石地板,尾羽兀自劇烈震顫!
出手的,竟是太子身邊一位面白無須、眼神銳利如鷹的中年宦官!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梁上陰影,手中判官筆挽了個筆花,身形一閃,已如鬼魅般向著“黑鷂”藏身之處撲去!顯然,這是太子身邊真正的貼身護衛高手!
侯硯卿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一把抓起卷軸和金鱗令,塞入懷中,連滾帶爬地沖向回廊另一端通往花園的月洞門!身后,是李輔國瘋狂的咆哮、兵刃交擊的鏗鏘、侍衛的怒吼和傷者的慘嚎!
他沖入花園,跌跌撞撞地向著記憶中宮苑外墻的方向亡命奔逃。左臂的傷口徹底崩裂,鮮血浸透了半邊身子,每一步都留下觸目驚心的血腳印。識海中因強行催動碎片而傳來的劇痛如同無數鋼針在攪動,眼前陣陣發黑。
但他不敢停!懷中的罪證滾燙!他知道,李輔國完了!毒蛇的獠牙已被拔除!但這驚雷炸響的余波,才剛剛開始!他必須活著離開華清宮,將這份足以震動整個大唐的罪證,公之于眾!讓那深藏于宮闕之后的骯臟與背叛,徹底暴露在陽光之下!
華清宮的夜色,被鮮血與火焰染紅。東宮的根基,在這一夜,已然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