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子里。
林奕和趙文東剛一進來,老板就跟見了親爹似的迎了上來。
“哎呦,林奕小哥,您可算來了!”
老板臉上的褶子,笑得跟一朵盛開的菊花似的。
“我們這小澡堂子,這回可是借了您的大光了。”
“不僅在網上火了,今天還被虎哥給整個包了下來。”
“一天,就給了這個數!”
老板伸出兩根手指頭,激動得聲音都在發顫。
“兩萬塊啊!我開一個月澡堂子,都賺不了這么多!”
“虎哥和幾位前輩,可都在里頭等著您呢。”
“您小子可得好好伺候,千萬別砸了您師傅王大拿的招牌!”
林奕點了點頭,沒多說話。
他和趙文東掀開簾子,走進了男浴。
然而,眼前的一幕,卻讓他愣住了。
浴池里,熱氣繚繞。
但池子里,池子邊,烏泱泱地坐了少說有十幾個老男人。
一個個光著膀子,身上幾乎都帶著猙獰的刀疤。
而不變的,是每個人身上,都紋著大片大片的紋身。
青龍,白虎,關公,夜叉,應有盡有。
林奕有些好奇,小聲問趙文東。
“東哥,這屋里的人,怎么瞧著都是一些老大爺啊?”
趙文東趕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了聲音。
“你可別瞎說,咱們今天能不能脫險,可就全靠這些老前輩了。”
“他們,全都是咱們城東這一片,老一輩的,說話有分量的大哥。”
“只要他們肯出面,就算是城南的閆家,也得給三分薄面。”
林奕心里,這下總算是有了點底。
他換好衣服,跟著趙文東走了進去。
剛一進門,那十幾個光著膀子的老男人,目光齊刷刷地就射了過來。
那眼神,帶著一股子久經沙場的殺氣,讓趙文東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各位前輩們好,林奕,我給帶來了。”
池子里的曹虎一見林奕,立馬就樂了,站起身來。
“來來來,老大哥們,我給你們介紹介紹。”
“就是這個大學生,把我這紋身給搓沒了。”
“說來也奇怪,我這左邊咪咪上的胸毛,被搓完之后也再也不長了。”
“這門手藝,可真是受用得很啊!”
林奕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各位前輩好,我叫林奕,請多多指教。”
他知道,這個世界,跟前世的蒼玄界一樣。
那些活得久的老東西,就喜歡聽話懂禮貌的年輕人。
果然,他這話一出,那些老家伙們臉上的殺氣,瞬間就緩和了不少。
“嗯,不錯,后生可畏啊。”
“想當年我像他這么大的時候,還在街上跟人搶地盤呢。”
曹虎指著一個身材干瘦,但眼神依舊銳利的老頭道:
“林奕,這位,是李哥,江湖人稱‘雙刀李’。”
“當年在城東,那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
“一個人兩把西瓜刀,從街頭砍到巷尾,把黑龍會三十多號人,砍得哭爹喊娘。”
“自己身上,也挨了七刀,腸子都流出來了,愣是沒吭一聲。”
那叫雙刀李的老頭擺了擺手,抱拳道。
“不敢當,不敢當,那都是年輕時候不懂事做的蠢事,已經過去了。”
“現在人老了,也沒混出個名堂,外賣已經送了五年了。”
“這不,現在公司查得嚴,說有紋身的,一律不讓送。”
“這社會啊,就是不想給我們這些有過污點的老東西活路。”
“所以虎哥仁慈,推薦我過來找你搓個澡,說是能把這紋身給搓掉。”
“也不知道,是真能搓掉,還是假能搓掉。”
曹虎笑了笑,又指著另一個滿臉橫肉,看起來就狠不好惹的胖老頭說道:
“這位,是豪哥,當年在城東,那可是出了名的講義氣。”
“為了給兄弟報仇,一個人沖到人家堂口,硬生生把人家的老大給廢了。”
“隨后被八十多個人小弟圍住,他一人一根鋼管,對戰八十多把片刀,硬生生的是殺除了一條血路,逃出生天。”
“就連小拇指被砍掉了,都是沒有吭過一聲。”
“現在咱們城東道上的人見了,那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一聲豪哥。”
那胖老頭用九根手指抱了抱拳,嘆氣道:
“豪哥的稱呼,不敢當,叫我阿豪就行。”
“你虎哥說的那些,都是三四十年前,我還不懂事時候的事了。”
“現在,我就在三院旁邊那個衛校門口,擺攤賣煎餅果子。”
“學校里的娃子們,都尊稱我一聲‘煎餅豪’,生意還算湊合。”
“誰知道,最近新上任了一個校長,看見我胳膊上的紋身,就說我不是什么好東西。”
“還讓學校里的孩子,都不許來吃我的煎煎餅。”
“我這個豪哥,現在的日子,也不好過了。”
“這不,聽你虎哥說,你能把紋身搓得一干二凈,我煎餅豪今天,不也來湊湊熱鬧了么。”
曹虎哈哈大笑。
“豪哥,您說笑了,什么煎餅豪不煎餅豪的,都是那幫小兔崽子不懂事,亂叫的。”
“當年我曹虎,要不是跟著你們混,也絕對沒有今天啊。”
“在座的十幾位老哥,對我曹虎來說,那可都是前輩,是好大哥!”
“但是,我這個林奕小兄弟,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從小父母雙亡,和一個得了絕癥的妹妹相依為命,還欠了一屁股的網貸。”
“所以,他這搓澡,收費也是貴了那么一點點,為了給妹妹治病嘛。”
“畢竟,手藝在也那兒擺著。”
“三萬塊一個人,包搓掉紋身,這價格,對于幾位老大哥來講,應該不算貴吧?”
曹虎笑著,把皮球踢了出去。
這話一出,澡堂子里瞬間就安靜了。
那十幾個剛才還談笑風生的老大哥,全都沉默了。
一個個低著頭,看著池子里的水,誰也不說話。
沉默了好半天,還是那個煎餅豪,第一個開了口。
“哎,真是龍游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啊。”
“要是放在二十年前,別說讓我阿豪拿三萬,就算是三十萬,那也是小意思一件。”
“但現在,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攤煎餅的老頭子罷了。”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聲音里滿是落寞。
“小子,你這樣,搓澡,還是給我搓。”
“錢,我煎餅豪也一分都不會差你的。”
“只要我沒了這紋身,能繼續回去攤我的煎餅。”
“我可以分期給你付款,怎么樣?”
“你要是怕我跑了,大可以去認認我家的門,隨時上門討債都行。”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老頭,心里都泛起一陣酸楚。
那個送外賣的雙刀李也嘆了口氣。
“既然豪哥都開口了,我們也不能賴著不給你這個錢。”
“大家都湊一湊,借一借,能拿出來多少,就先拿出來多少。”
“如果還是不夠的話,那我們也只能來個分期付款了。”
“小兄弟,你看看,愿不愿意給我們這些老東西,一個面子?”
另一個在物業當保安的老頭也跟著附和。
“是啊,我現在在物業當保安,也不讓有紋身。”
“有紋身的,一個月工資就八百,沒紋身的,能開到兩千。”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這些話,直接把旁邊的趙文東給整不會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這些當年叱咤風云,受萬人敬仰的老前輩,竟然會落魄到這個地步。
他走到林奕身邊,一臉的懇求。
“兄弟,這些當年可都是叱咤風云,受萬人敬仰的老前輩啊。”
“他們現在這樣,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要不,就當給我趙文東一個面子,答應了這些前輩,怎么樣?”
林奕沒有回答。
他只是低著頭,死命的盯著地板,眼睛一眨不眨。
好半天,因為生理弱點,兩行僵硬的淚水,才順著他的臉頰,緩緩流了下來。
此時,林奕猛地抬起頭,用盡全身力氣,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
“各位老前輩,各位爺爺們!”
“我林奕生來命苦,雖然需要錢,但是今天,我愿意一分錢都不要,給你們所有人搓掉紋身!”
“因為……”
“嗚嗚嗚……”
“因為就算我今天賺了很多錢,怕是也沒命出去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