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剛上班 ,我聽見有人在醫院外面大吵大鬧 , 剛開始我沒當回事 ,繼續做術前的準備工作 ,可不一會兒就聽到醫院外面槍聲響起來了 ,正在病房接受診療的傷兵們聽見槍聲倒是無動于衷,但是我們這些醫護人員卻都給嚇壞了,誰都沒上過戰場,都沒有經歷過開槍放炮,知道子彈又不長眼誰碰誰倒霉 ,能不害怕嗎?”
安喆一邊聽她說事一邊打開壺蓋看了看茶水,淡淡的茶色泡出來了,茶香味直撲鼻,便提起紫砂壺先給海蠣子斟上一杯茶水,再給自己斟上一杯,茶水像流動的翡翠在茶杯里輕輕打著旋,他放下茶 壺舉起自己的茶杯對海蠣子說:
“來 , 咱先抿一口茶吧 ,看味道怎么樣 。”
邵百麗也端起茶杯送到自己嘴唇邊稍稍抿了一口茶。
“怎么樣 ,好喝嗎?”
“好喝 , 比咱日照綠好喝 。”
兩個人放下手里的茶杯 ,相互看著對方 。安喆看海蠣子剛才悶悶不樂的表情現在變得好多了。
“你接著說 。”
“ 醫院外面特務們在喊抓**、抓** ,我挺納悶 ,大街上的傷兵里會有革命黨? 這時趙院長找到我,說是特務是沖他來的,他分析特務們能來醫院抓趙院長說明市委或者省委里領導層肯定有人出了問題,雖然具體情況還不清楚,但是東吳醫院作為黨的領導機關肯定暴露了,趙院長當即決定醫院里所有的黨員同志必須全部撤離 。趙院長給每位同志都發了錢以便離開醫院后暫時能應付生活問題, 他特別囑咐我跟你一起撤離武漢,回山東老家暫時避一避,因為黨內有很多人知道國民黨軍隊里有個叫稻谷的潛伏同志 ,你很有可能已經暴露了身份 ,所以趙院長讓我來找你一起行動 。”
“ 嗯,我說呢,我就覺得很奇怪,最近一段時間董海香為什么沒有來找我?連個電話也沒給我打, 這可不像她一貫的行事風格 ,原來她又在作妖 。”
“她會不會找你的麻煩?”
“應該會 ,她這個人六親不認。 目前沒有來找我的麻煩 ,大概是因為她太忙沒時間找我 ,或者她還不清楚稻谷是誰。這里的駐軍很多,需要頻繁變換調度部隊進山圍剿紅軍,在如此多的軍人里面調查稻谷是誰肯定非常困難 ,她需要一點點逐一去排查 ,所以她應該暫時還不會查到我 。”
“那咱們該怎么辦?”
“ 黨組織既然已經決定讓咱們撤離武漢 ,那就服從組織決定 ,撤離武漢回山東老家繼續革命 。”
“你哥能讓你走?”
“這個好辦 ,我跟他說父母催婚 , 咱們要結婚了 , 回家鄉后父母按老家習俗給我們辦婚事 ,這個理由我哥會同意的 。”
海蠣子有點兒害羞 ,低下頭喃喃地說:
“你還沒向家人求婚呢!”
“一定 ,一定! 我去買鉆戒買項鏈玉手鐲 , 回到兩城我用八抬大轎娶你!”
“這還差不多 ,你有這么多錢嗎?”
“錢你甭操心 ,我就是把我賣了 ,也要湊夠這筆錢 。”
“看給你能的!”
“ 咱說到做到 ,沒二話!”
“海蜇 ,你知道嗎?有個咱們的老鄉也在武漢為黨工作 。”
“誰?”
“趙院長交代過 ,我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他包括你 。”
“那你干嘛要告訴我?”
“我覺得咱們就要回山東老家了,說不定那個老鄉也會撤離武漢,也許回山東咱們能在一起工作。”
“趙院長同意你告訴我了嗎?”
“沒有 ,我只是覺得 … … ”
“打住 ,任何情況下咱們都要遵守黨的工作紀律 ,不該問的不問 ,不該說得不說!”
“好吧 ,我不說了 。”
“我就知道咱們的海蠣子是個又好吃又規矩的海鮮 。”
“去你的!你海蜇不是海鮮嗎?”
海蠣子噘著嘴發嬌滴滴的嗔怒 ,海蜇趕緊哄哄她:
“我是海鮮 ,是海鮮還不行嗎?你回不去醫院也就回不了家了吧?”
“趙院長交代過 ,哪里都不能去 ,只能離開武漢 。我來找你 ,也只能暫時棲身你的軍營里了 。”
“沒問題 ,軍營住宿條件非常好 ,跟酒店有得一比 ,保你滿意 ,軍官家屬來探親都住在那里 。”
“我說海蠣子 ,準備怎么娶我?”
“那讓我想想 ,嗯?八抬大轎肯定是有 ,親戚朋友的吃酒席也少不了吧? 置辦一些新衣服呀新家具呀 , 咱到青島去買 。”
“ 咱們回山東直接去日照?”
“不 ,先去濟南找黨組織 ,我們下一步的工作黨組織會怎么安排還不知道 , 咱們服從組織安排。 也不知道安以磨安以舵兄弟倆在濟南怎么樣了?”
兩個人規劃著自己未來的小日子,憧憬著自己的小家,不知不覺地外面天色已經很晚了,雅間外面的散桌客人還在侃侃而談還在喋喋不休,人來人往的腳步聲踩在地板上發出咯吱咯吱的噪聲,安喆 心里惦記著軍營 ,跟海蠣子坐在這里談話已經有幾個時辰 ,也該回去了。
“海蠣子 ,天晚了咱們走吧 ,我回去給你安排住宿 。”
“好 , 回去吧 。”
兩人收拾起東西 ,安喆招呼店小二:
“店小二!”
小伙計顛顛地跑過來:
“你好長官 , 聽你吩咐 。”
“結賬 。”
“好的 ,長官請跟我來 。”
兩個人在吧臺付過茶水錢 ,便驅車離開了賞月茶樓。
涼颼颼的秋風不住地吹,隱隱約約能聽到遠處揚子江波濤洶涌的水浪沖擊岸邊石墻壩的聲音。馬路兩旁及街道小巷一盞盞的路燈發出昏黃的光亮,勉強能映射出大樹身影道路輪廓,路上的行人車輛也少了許多。
戒備森嚴的密調局大院的院里院外燈火通明,仍舊有很多人在忙碌著,不斷有人被抬著或者被攙扶著送回牢房 。牢房里靜悄悄的沒有人交頭接耳說話,只有時不時傳來人犯和獄警走路的聲音,傳來獄警嘩啦啦擺動鐵門鑰匙的聲音,傳來鐵門和鋼柱門框相互撞擊的聲音,傳來鐵門轉動時發出刺耳的 吱呦吱呦的聲音 。牢房里有一股血腥味,也有股汗臭味,還有股尿騷味,無論是人犯還是獄警都沒有人在意這些極難聞的臭味。于戈魯側身躺臥在草墊子上半瞇著眼睛半睜著眼睛,努力回憶自己到底在 什么地方出了差錯?付菱花昨天過晌午才離開的雜貨鋪,整個晚上她也沒有回雜貨鋪,我還一直為她擔心,也相信她跟同志們在一起肯定會平安無事,可她怎么會被關在這里?難道是綢緞莊出了問題?
于戈魯用胳膊肘撐起身來,稍微抬起身子探頭看看對面關押的女人犯,那間牢舍里關押的女人犯也不少,雖然有女人曾經不停地哭哭啼啼,但現在那邊也是寧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大概是因為太勞累或者心情很糟糕而困倦,所有女人都在睡覺,付菱花夾雜在她們中間躺著,于戈魯也分辨不出哪個人是她。
算了,明天再說吧。于戈魯慢慢撤回胳膊又重新躺下,把草墊下一塊不知是誰的破衣服塞在自己腦袋下當枕頭,又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服遮蓋一下有點裸露的腹部,輕微調整側臥的身體,閉上眼睛 打算迷糊一會兒。
牢房門口又一陣鐵門碰撞的亂響,有好幾個人抬著一位受傷的人來到于戈魯所在的牢舍跟前,獄警打開牢門,那幾個人費勁地把受傷人放到牢舍里的稻草堆上,誰都沒說話,撣了撣粘在身上的草芥 陸續走出了牢舍,在門口等著的獄警抓著鐵門“ 哐當”一聲給帶上,鐵門栓嘩的又把牢舍門結結實實地插住 ,大鐵鎖咔嚓給鎖住鐵門 ,拿鑰匙的獄警轉身也走了 ,牢房門口大鐵門再次叮咣亂響。
這位受傷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武昌宇鑫綢緞莊的老板李掌柜。今天上午被押去審訊室過堂,一直到晚上才把他給送回牢房。身上穿的綢緞馬褂衣褲已經破碎得不成樣子,借助走廊上微弱的燈光,能看出李掌柜的臉鼻子眼睛紅腫著 ,臉頰被撕裂的傷口還不停地在滲血 ,嘴里也冒著鮮血。
“李掌柜!”
“李叔!”
躺在草堆上的兩位年輕人趕快爬起來依偎在李掌柜身邊帶著哭腔呼喚著他。這兩人是綢緞莊的小伙計,也是交通員:小豆子和小剪刀 。李掌柜緊閉雙眼,低聲痛苦地**著,全身也在微微顫抖 。這 兩位年輕人看著李掌柜被特務們毆打的遍體鱗傷 ,他的身體上還有一股焦糊味 ,心里感到非常難過。
“別 … 別哭 。”
李掌柜勉強睜開眼看見了淚流滿面的年輕人,怕自己這個慘樣會嚇壞他們,便忍著傷痛安慰小剪刀跟小豆子。于戈魯也湊過來幫忙,他拿出自己兜里揣著的一塊布,把它撕成條,包扎李掌柜的傷口。